——他若真的隻是雲淺月的奴隸,怎麽會和柳泫扯上任何關係?


    來不及思忖那麽多,王爺如此反常溫顏微笑留下潛雲,必然早已有了盤算,尋著機會總能問清楚。迴頭看柳泫一眼,壓在我身上的半個身子死沉死沉的,果然是累得撐不住了。知道他近日憋得難受,才想著在王爺麵前試試劍鋒,卻不想死撐下來,體力已有些跟不上了。


    無奈拖著這個小活寶,好在自幼跟王爺習武,將他帶迴房間的力氣還是有的。才走出兩步,葉弦便笑著過來幫忙搭手,忽然聽見利器破空,葉弦反應奇快地護在柳泫身邊,迴頭卻見詹雪憂手執長劍,赫然抵在潛雲咽喉之上。


    而潛雲,以他的武功,手腳毫無禁錮之下,居然也沒有絲毫閃避的意思。


    王爺離開之後,詹雪憂自然便沒有了在王爺跟前的溫順虔誠。他左手執劍抵著潛雲咽喉,手法竟也極為熟練沉穩,右手衣袖滑下,露出那道刺青。就在那一股青色流風的印記下,仿佛真的有一枚寒光流溢的雪花刺青。


    “我不知道靈魂守護是什麽東西。”詹雪憂冷冷說道,“但是你要明白,雖然我控製不了自己,總是忍不住要救你,但那隻是因為你就在我眼前。而我,有很多法子讓你永遠不能再出現。”


    潛雲倨傲的臉上竟然露出一絲笑意,兩指如同閑庭摘花一般優雅地搭上抵在自己咽喉上的長劍劍身,動作雖優雅卻是快如閃電,不待詹雪憂多話,他已憑著兩根手指,“錚”一聲折斷了詹雪憂的長劍。


    這就是他對詹雪憂警告的迴答。先前隻覺得他倨傲冷漠,王爺說他囂張跋扈,如今看來,王爺識人果然精準,人在屋簷之下,居然還敢如此不賞顏麵地折斷詹雪憂長劍,若論囂張,幾個人趕得上他?


    詹雪憂“唰”地劍插入兩塊青磚之間的夾fèng裏,因為長劍的倏然插入,兩塊磚都有些傾斜地翹了起來,斷劍刺入磚fèng,沒至劍柄,紋絲不動,由此便可知詹雪憂隨手一劍的力道。他似乎強壓下自己的怒氣,半晌方才輕聲道:“你可以住在我的隔壁房間。請。”


    潛雲絕對不會客氣,跟著詹雪憂向一旁的廂房走去。望著潛雲那道倨傲的背影,我忽然間想起他那月白色的刀光,映襯著他這樣的孤傲風姿,真真便如秋塘清光,湛亮如月。


    月光一般倨傲的人物。是否也如,月光一般淒冷?淒涼?——以我這個半吊子神醫的眼力,可以看出他身上確實有著經年累月遭受蹂躪的傷痕。那麽,究竟怎樣堅韌沉毅的心誌,才能讓他始終保持著如今這樣的風姿氣質?


    那一個恍惚,忽然想起了若水。如果若水在王爺手裏,也受到潛雲那樣的對待,他還可以繼續堅持他的宿命,留在王爺身邊麽?若水宛如清水的容色,和潛雲一如月光的風姿,倏然間交織在一起,水月交融的奇異美感,讓我落入了一時的失迷。


    柳泫手指惡作劇地勾著我的手心,我登時醒過神來,他雖疲憊,一雙眼卻依然閃動著狡黠的光芒,神秘兮兮地小聲問道:“茗姐姐在想什麽?一臉仰慕的樣子。”


    “仰慕你個頭!”


    將柳泫送迴房間,剛剛把他放到床上一會,他便抱著錦被沉沉睡熟了。我與葉弦一起走出房門,就坐在廊下放置的幾張小盤花椅上,品嚐著侍從送來青果茶和小點心,有一搭沒一搭說著閑話。


    幾日相處下來,已和葉弦又混得如同從前一般熟稔。他依然和從前一樣的不善言辭,卻毫不介意地和我說著這幾年的生活過往,開心的,沉鬱的,包括當初他與他溫柔的妻子是如何相識,又如何相知,再到相愛,最後結合,一切的一切,聊到興起時,都會被他事無巨細地當做談資。然而一旦我問及他當初因何觸怒了王爺,他便立即諱莫如深地沉默下來。


    “我記得,你以前劍法很好的。我和若水聯手也打不過你。”看著盤子裏可口的小點心,我確實心有疑惑地開口。


    葉弦笑道:“那時候你們才幾歲?若我沒記錯,單大人的淩煙劍舞到十七歲才練至第八重,去年方才大成。”


    聽著葉弦睜眼說瞎話,若水的淩煙劍舞確實是去年方才練至第九重,但他葉弦的劍法也決計不至於蹩腳到剛才的地步。當年晴好齋的侍衛長,大內數一數二的高手,哪兒簡單去了?


    “咻”地抽出腰間軟劍,憑著記憶使出當年葉弦的幾式劍法。不似淩煙劍舞的精美妙曼,也不似青嵐劍訣的氣勢駭人,論起輕盈靈動,也比不得柳泫家的胡笳十八拍,但一起一落間卻是刁鑽辛辣到了極處,出劍角度幾乎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如此可怕的殺人劍法,也正是我這麽多年依然記得如此清楚的原因。


    收劍站定,笑吟吟看著葉弦,“怎麽樣?我沒記錯吧?就憑這幾招,那刺客就不可能如此輕易殺到王爺院子裏去。”


    葉弦端著茶碗,一直看著我的動作,聽我迴頭說話這一時刻,竟顯得有些恍惚。他忽然放下茶碗,將目光望向別處,幹巴巴說道:“……時間、時間不早了,待會該換崗巡邏了。沒什麽事的話,我先走了。”


    如今要留他已是尷尬,因此微笑送他離去。直覺葉弦刻意隱藏武功與當年觸怒王爺的事情有關,否則葉弦不會如此忌憚地閉口不談。看著葉弦的背影消失在院中,不禁暗暗罵自己多事,原本可以和老友好好坐著喝茶吃點心,此刻卻因為一點好奇心把人給逼走了。


    不過真的很好奇,當年究竟是為了什麽,會讓在王爺一怒之下將葉弦這樣的心腹逐離身畔呢?


    第四二章 破疑


    柳泫一直都沉沉睡著,侍衛送來午膳,我獨自一人吃了。因沒有午睡的習慣,坐在屋子裏歇了一會,便翻出前幾日才拜託若水替我找來的《摘花醫錄補遺》看。從前一直覺得自己的醫術已很是了得了,然這幾個月下來,不得不承認自己實在仍舊淺薄無知得很。暮雪教原本沒有關於蠱毒方麵的醫書,這本《摘花醫錄補遺》,是若水想方設法從拜月教分舵弄出來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隻覺得屋裏光線逐漸暗了下來,抬頭一看,方才發現原本大好的天色已變得有些陰沉。剛剛合上書,準備叫柳泫起床吃些東西,一點碎響自院外傳來,憑著多年的護衛經驗判斷,那絕對是高手刻意留下的腳步聲。


    果然,沒多久便感覺到一股陰鬱的氣息,籠罩在周遭不過三丈的地方,一道人影逐漸從陰影中走出,眉目鋒利,氣質冷鬱,臉色蒼白得不似生人,正是那日在暖閣見過的月缺清。明白他們都有潛身暗處叫人根本無法察覺的本事,然而每每直到他們靠近時,故意顯露出自身的氣息我才驚然發覺他們的存在,這種受製於人的感覺總是讓我不寒而慄。


    許多人都知道,我洛茗是王爺的影子,可我這影子,烈日冷月下,終是要顯形的。一個嚴密的護衛組織,在王爺身邊潛藏了十數年,我卻絲毫不曾發現,這種無法稱之為影子的影子,一旦顯形,又是怎樣一種震懾人心的存在?


    “主上喚你。柳泫我守。”月缺清簡單地說明,或者在他受到的一貫訓練中,根本就沒有人情世故與人相處這一條。


    難為王爺還想得周到,清楚柳泫病弱的身體,把貼身影侍都派過來了。隨即又略略感到一絲隱憂,王爺遣月缺清來保護柳泫,是因為此行隻帶了這一名影侍?還是並不想太多驚煞成員被我熟知?


    自刺客潛雲出現之後,我便對秋襲一貫荏弱的看法大為改觀,若是前者,我便是實實在在擔心王爺的安全了。若是後者,那我大概就得好好反省一下,我這幾個月究竟做了多少讓王爺恨不得拆我骨頭的事了?


    放心地將柳泫託付給月缺清,簡單收拾一下便匆匆向王爺那邊趕去。才走進院子,便看見廊下擺著一張小茶幾,茶幾旁還有一把做工精緻的小小盤花椅,穿著雪白小衣的侍書正在收拾殘茶,顯然這邊院子的茶點才剛剛用過。


    王爺還有心思吃下午茶,看來心情不錯?……我稍稍放寬心,卻又發現青磚地上分明的血跡,粘稠的鮮血上雖裹了一抹細塵,卻依然汪汪然地光可鑑人。正在遲疑,侍墨已糾著好看細長的眉毛,小聲道:“茗姑娘來得可巧,王爺正生氣呢,看誰誰不順眼,才發作了詹大人一通,您不在,我連進屋都膽戰心驚的。”


    “發作詹大人?……”目光依然放在地上那灘血跡上。王爺才發作了詹雪憂?那這血跡是詹雪憂留下的?……隱隱明白王爺“生氣”的因由,卻是一陣忍不住的頭疼。西南、東北兩個戰局一起壓下來就夠叫人焦頭爛額了,先前才應付了柳泫,如今還要想方設法安撫詹雪憂,也無怪王爺近日眼眸中總是帶著倦憊了。


    矜持著腳步踏進屋內,發覺王爺正站在臨窗的書桌前寫字,侍書站在一旁伺候著。近年來很少看見王爺寫大字了,禁不住有些詫異。道了萬福之後,便湊近書桌去看王爺寫的字,字倒簡單,寥寥三筆一個“川”字,然而王爺素來收放自如的筆鋒,如今看來卻是遲疑慎重,舉步為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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