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書侍墨都被柳泫的話驚呆了。柳泫的聲音很是惶惑哀傷,縱然不明白柳泫擔憂侷促的是什麽,光聽他的口氣,也足以讓人察覺到他的茫然無措。


    王爺一直冷森森的眸光,在此番話之後,也禁不住稍稍斂去幾分冷意。


    這一短暫的沉默,仿似漫天風雪都在瞬間窒息了。


    莫飛歧錯愕怔忡地再次扭頭望著柳泫,眼中的桀驁終於淡淡散去,半晌才沙啞著聲音說道:“適才我在你房中躲了那麽長時間,此刻再說出那人的名字,你認為王爺會相信麽?”他低下頭,頓了頓,又開口道,“……你如此處境,若王爺再遷怒誤會你,你——你怎麽辦?”


    莫飛歧這話說得倒是奇怪,柳泫怔怔看著他,顯然也有些迷惑。


    王爺示意若水將莫飛歧帶迴來,若水動作已盡量輕柔,將莫飛歧放在王爺腳邊時,渾身是血的莫飛歧仍舊頗為吃痛地皺緊了眉頭。


    “你若說的是實話,本王自然信你。”華麗低沉的聲音,帶著王爺獨特的氣韻,已頗有些寬容恩赦的意思,“說吧。”


    柳泫睜大眼睛看著莫飛歧,惟恐他再咬著那人名字不放,耽誤了自己。莫飛歧被柳泫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半晌方才緩緩開口道:“——是薛冷。”


    “薛冷”兩個字一吐出,柳泫立時臉色一僵。


    無怪莫飛歧先前死都不肯說。


    薛冷是顏知心腹這件事,早已不是秘密,若莫飛歧一口咬定薛冷畫王府地圖給他,事情必然查到顏知將軍頭上。柳泫陷害若水的事到如今還不到兩個月,王爺若再疑心柳泫與莫飛歧竄供陷害顏知將軍,那柳泫可就麻煩了。


    連柳泫利用湛嵐陷害若水這樣的事,莫飛歧居然也知道得清清楚楚,不得不說柳泫與莫飛歧關係確實非同一般。


    “你認識他?”王爺道。


    莫飛歧緩緩搖頭,道:“不認識。今天下午他來找我,說,明天午時我們就會被問斬。問我想不想死。”他停了停,繼續說道,“他說他可以救我出去,但我必須替他做一件事。”


    問題的關鍵就在這一件事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鎖在莫飛歧身上,連侍書侍墨也不例外。


    “他畫給我王府的地圖,讓我記熟。然後給我這個——”自他懷中摸出的,赫然是一支玉色溫潤的玉簪。


    我看了王爺一眼,俯身將玉簪接了過來,觸手一片溫熱,卻是莫飛歧的體溫。侍墨將燈籠提到我身邊,借著柔和的燭火,我仔細端詳著那支玉簪,明顯是男子佩用的,簪身浮雕著遊龍,做工甚為精緻,看不出什麽不妥來。


    湊近嗅了嗅,隱隱帶著一股血腥氣——是莫飛歧身上的吧?


    莫飛歧道:“他讓我從秋水澗潛入王府,找到墨竹居後的瀾水井,然後,把玉簪捏碎放進去……”


    居然連瀾水井都知道?!瀾水井就在墨竹居小廚房旁邊,曆來廚房用水都是用那口井,捏碎玉簪放進井中,是何居心已不言而喻了。想也不想便取出一顆千葉百糙丹,捏碎後沾雪塗在玉簪之上,那溫潤白皙的玉色,瞬間就變得烏黑一片,自然是劇毒!


    王爺看了我手中烏黑的玉簪一眼,淡淡問道:“侍衛說你曾繞到煮墨閣,最後才來到墨竹居——既然去了煮墨閣,瀾水井就在附近,你沒發現?”


    莫飛歧嘲諷一笑,眼中又逐漸浮起那股少年桀驁,仰麵道:“丈夫殺人,不屑宵小手段——何況,王爺若死,驚燕必亂。”


    “你既不是來下毒的,逃出來何不遠走高飛,偏偏要自投羅網?”


    “王爺既要殺我,天下之大,怎會有我容身之處?此番前來,原本就是自投羅網,敢以一死請王爺留心身邊小人。”他最後又是自嘲一笑,道,“臨死之前,原本想再見柳帥一麵。不想恰好在柳帥房中被王爺撞見,想做個壯烈盡忠之人,也畏縮不敢了。”


    明白看得出莫飛歧眼中的情意,柳泫癡戀上王爺,這莫飛歧竟是一心一意愛上柳泫了。如此輕而易舉就攤出自己對柳泫的情感,也不怕王爺犯忌之下更加不饒他,想來確是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柳泫瞪直眼睛看著他,半晌說不出話來。


    王爺默然不語,忽然朝侍書吩咐道:“去提桶水來。”


    侍書遵命匆匆而去。


    “——這個人,本王還給你。”王爺指著莫飛歧,望向柳泫,“這是最後一個。你若再為旁人腦子進水違逆本王,本王不會如此輕易賣你情麵。”


    突如其來的一道赦令,讓柳泫既驚且喜,立即翻身拜倒,不住叩謝。


    王爺冷冷道:“抬頭。本王有話問你。”


    柳泫從命抬起頭來,王爺目光犀利如刃,他清澈的眸色立即有些閃避。


    “他分明藏在你房中,本王卻一直等到他走出簪花間再擒他,你知道本王是為了什麽?”


    “……王爺、是顧忌柳泫臉上的傷。”


    “本王警告過你,不許你走出簪花間,給你這道命令,又是為了什麽?”


    柳泫半天說不出話來。


    王爺的目光越發冷厲,柳泫再不敢與他對視,猛地俯下身去,哀求道,“我知錯了!”


    顯然王爺不僅僅是要他認錯那麽簡單,厲聲逼道:“說!”


    提燈侍立在王爺身畔的侍墨嚇得渾身一顫,頗為畏懼地向我靠了過來。


    柳泫也禁不住微微有些顫抖,囁嚅說道:“……王爺還、還是顧忌泫兒臉上的傷……”


    “原來你知道本王是顧忌你臉上的傷?”王爺冷冷一笑,道:“委婉護你不從,警告你不聽,你這樣子,算不算給臉不要臉呢?——恩?!”


    被王爺如此疾言厲色嗬斥,柳泫登時又不知道該怎麽說話了。王爺指指身側一塊空地,柳泫頗有些畏懼地起身,在王爺指定的空地跪了下來。


    王爺倒是熟悉我的習慣,伸手便自我腰間抽出了軟劍,“錚”一聲在空中抖直,指向柳泫。沒感到王爺一點殺氣,因此並不著急。莫飛歧卻不知道王爺想法,見柳泫一動不動跪在劍下,驚然躍起欲阻止王爺,卻在瞬間被若水製服。


    片片落下的是柳泫臉上包裹的紗布。紗布下,已是完全陌生的一張臉,憑著並不糟糕的目力,可以清晰看見柳泫臉上還未癒合的細小創口,右額上刻意雕琢而出的那道傷痕,更是猙獰可怖。


    “脫衣。”


    脫衣?……柳泫一怔。卻見王爺絲毫沒有玩笑的意思,隻得乖乖從命,將上衣脫了下來。他原本穿得不多,兩下便脫得隻剩裏衫,王爺卻仍不滿意,柳泫又將裏衫脫了下來。精赤上身跪在雪地裏,登時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直到王爺讓侍書把提來的一桶水放在柳泫身邊,我才有些明白王爺的意思。來不及斟酌詞句替柳泫求情,在王爺的命令下,柳泫已硬著頭皮,將那桶已微略凝著冰渣的水當頭淋下,嘩啦一聲下來,人已凍得有些受不住了。


    “王、王爺……”


    我頗有些驚惶地喚著,罰跪不是稀奇事了,可這種天氣,不教穿衣,當頭澆了冰水,在雪地裏罰跪,那不成心要凍死人麽?……柳泫臉上的傷連風都不能見,再給這麽風卷雪地折騰,不知道要成什麽樣子。


    “天不亮不許起身。”王爺冷冷吩咐,將軟劍遞還給我,指了指地上被若水封住幾處大穴的莫飛歧,道:“交給你了。”


    “可是王爺柳泫……”


    被王爺狠狠瞪了我一眼,我有些悶悶地閉上嘴。侍書接過我手裏的燈籠,拖著侍墨,跟在王爺若水身後,一步三迴頭地走了。


    顧不得莫飛歧滿身的血汙,將他扶在懷裏,剛剛替他解開穴道翻過身來,便見一縷鮮血自他口中溢出,順著下巴的斑斑血跡殷紅滑下。取出手帕替他擦拭,卻是越擦越多。心知他是傷了內腑,一掌抵住他命門穴,將內力緩緩度入先穩住他傷勢,隨後將他抱入簪花間,招唿侍女燒來熱水,處理他腿上的劍傷和胸膛的指痕。


    匆匆處理著莫飛歧的傷,心裏卻一直想著雪地裏的柳泫。沒王爺的赦令,就算拖他起來,他也不敢。悄悄讓花間樓的侍女把沫萍喚來,沫萍雖怕王爺,但隻要不正麵對著王爺,她什麽花樣都敢跟著我一起翻。


    不多時,沫萍便睡眼惺忪地出現在我麵前。拖著她衣角央求了幾句,她立即就捲起袖子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去了。片刻功夫便在柳泫身邊架起十七個火爐,炭燒得足足的,火爐再外圍便是一個大帳篷,頭頂可盛雪,四麵可擋風。她自己搬個小凳子坐在柳泫身邊,拿小火爐煮著烏果子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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