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池頗為憂心地望著王爺,輕聲道:“銷魂穀蠱毒素來刁鑽古怪,此刻縱然放血強抑,但也終究是治標不治本的法子。月池雖也懂些蠱術,可和銷魂穀比起來便不堪一提了……”


    拜月教擅長毒咒,銷魂穀則擅長異蠱,暮雪教聞名於世的卻是劍法。月池是暮雪教巫醫,要她來解銷魂穀的蠱毒,也確實難為她了。


    蠱毒蠱毒,怎麽辦?我隻覺得血氣都往頭上湧,居然連些許思考的能力都沒有了。若顏知將軍在,他多翻一些醫書毒典,總還有破解的法子,可我對蠱毒卻是一竅不通,這叫我怎麽辦?!


    王爺居然淡淡笑道:“穆王爺渾身腫成那樣子都沒著急,本王就咳些血,你們就急成這樣?”笑著笑著,逐漸一凝眸色,望著我,“瞳拓傷都好了?”


    現在還有閑情逸緻管瞳將軍的箭傷。我有些氣急敗壞。


    王爺道:“銷魂穀的蠱毒,也未必就要銷魂穀的人才解得了。月池,今天是什麽日子?”


    月池道:“十一月十二。”


    王爺朝我笑道:“算算日子,若水也快迴來了。”


    “若水又不會解蠱毒!”


    一口氣說完之後,王爺笑意更甚,忽然間記起王爺當日的吩咐——“順便帶話給明珀聖女,請她祭典之後務必往京城一行,本王與她有要事相商。”


    若水不會解蠱毒,可若水曾說過,明珀聖女原本是銷魂穀萬俟家的女兒,後來破門入了暮雪教,她自然是懂異蠱的。


    難怪王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原來竟是早就盤算好了!害我白白揪心這麽久。我鬆了口氣,忽然覺得渾身都有些發軟,靠著椅子坐了下來。望著竹榻上臉色蒼白卻一臉微笑的王爺,卻是說不出的怪異感覺。


    中了蠱毒,反而笑得如此溫柔?……眼前這個,是攝政王?還是,風矜?


    “茗兒,替我擬旨。”


    王爺忽然吩咐,我頗為詫異地望過去,是準備對付穆親王了麽?誰料王爺居然淡淡一笑,道:“東北淺糙穀大捷,顏知居功甚偉,賜顏知‘翠羽侯’爵位,詞句你斟酌著用,快馬傳旨到夜平川去。”


    “翠羽侯?!”


    素來封侯,不是永平永安,便是鎮國鎮邊,忽然下旨封出個“翠羽侯”?


    我遲疑著,腦子裏飛速閃過的是,簡直能讓人噴鼻血的畫麵。王爺與顏知床第歡愛時最是縱情,時常用些希奇手段在顏知身上,曾有一次便是用三枚翠羽將顏知折騰得大聲求饒。


    沒想到東北捷報傳來,王爺居然直接封顏知將軍為“翠羽侯”——不知道聖旨傳到夜平川,顏知將軍會是何種表情?


    “容茗兒先看看戰報,免得擬旨時措詞荒謬,失了朝廷顏麵。”


    王爺點頭示意我自己去書桌上找。東北捷報應該是剛傳來不久,那湛嵐色的封皮上,赫然寫著一個大大的“捷”字,我翻開仔細一看,裏麵詳細交代了淺糙穀大捷的經過。說白了便是一場奇襲,打得寒瑚國措手不及。


    令我奇怪的是亙雪糙原忽然出現的八千奇兵。淺糙穀一戰,大勝之局雖已註定,但若沒有亙雪糙原忽然出現的八千奇兵,奇襲亙雪城西門,一番攻堅下來,被寒瑚國推上城樓以做人盾的淺糙穀百姓,必然傷亡慘重。


    絕不認為顏知將軍會心疼亙雪城的百姓,顏知將軍用兵素來便狠辣無比。


    當初東征寒瑚,為隱藏行蹤奇襲天南五城,他曾嚴令部下,行軍所到之處,人畜一律滅口,直殺得血流成河。兵臨天南城下,寒瑚國見實在抵擋不住,捉了居住在天南城的驚燕子民做人盾,豈知還未開口威脅,顏知將軍便喝令攻城,擋在最前麵的驚燕子民死得最快。一戰打下來,寒瑚國總算見識了那個十五歲少年的心狠手辣,恨得咬牙切齒,怒罵為“修羅顏”。


    如今夜平川戰局如此惡劣,顏知將軍急著收複疆土,必然強攻亙雪城。至於被寒瑚國推出來做人盾的淺糙穀百姓,那絕對不在顏知將軍的考慮範圍。


    而這八千奇兵,打的竟然是祁冷營的旗號?!


    祁冷營將軍如今還在東城,怎麽會有八千人溜到夜平川去了?我瞠目結舌地盯著王爺。


    王爺顯然早料到我會如此疑問,見我抬頭,便道:“祁冷、天驕、翔靈、秀字營,各有八千兵馬秘密出京,隱藏在夜平川。淺糙穀大捷,顏知居功甚偉,若水,也是功不可沒。”


    若水功不可沒?這八千奇兵竟然是若水秘密調出京的?……從東城三十萬兵馬走悄然抽走三萬餘人,一路行軍到了夜平川,消息居然被嚴密封鎖到了滴水不漏的地步!


    聽王爺這一提醒,我這才想起,當日在銷魂穀,若水曾送信來稟報戰局,王爺亦曾親命,準許他動用琢心閣的禦印兵符。隻是我當時萬萬想不到,若水寥寥幾字的奏摺中,居然蘊涵了這麽多意思。


    攤開空白的詔書,我小心翼翼地落筆糙詔。隻寫到“翠羽侯”三字,仍是忍不住覺得好笑。聖旨遞到顏知將軍手裏的時候,顏知將軍究竟會是怎樣的表情呢?真的很期待耶……


    第二六章


    天已完全黑了下來。


    王爺有交代,丫鬟僕從都不許進墨竹居打擾,膳食由沫萍打理,侍書、侍墨也隻許在書房外伺候。月池隨侍王爺身側,我匆匆整理了下書桌,書房裏已黑成一團,剛剛點燃一盞燈,王爺便阻止了我的動作。


    “點一盞燈就夠了。放窗邊去。”


    黑暗中,王爺低沉華麗的聲音傳來。


    我放下揮滅了火摺子,迴頭望向王爺,角落一片黑暗,隻看見那雙閃亮的眸子。分辨不出情緒,隻覺內裏帶著少有的柔和。捧著琉璃燈盞到了窗前,放在小幾上,清澈的光芒冷冷散開,已是十二,月色也是極好的,燈月輝映之下,竟也頗有幾分清朗疏冷之意。


    半晌都沒有聲音,隻聽到王爺指尖的鮮血,良久擠出一滴,“滴答”落進了痰盂裏,輕微得叫人心悸。


    我靠著窗,在小幾邊緩緩坐了下來。移目窗外,清冷月光下,詹雪憂蕭然站在院中,十一月的天氣,他卻依然一襲黑色短衫,穿得極為單薄——這點倒是和瞳將軍一樣,都是不喜歡穿厚衣裳的。


    想著去給詹雪憂找件大氅,才剛剛站起身,王爺便微微側身坐了起來。月池換痰盂去了,我疾步過去,拿軟枕墊在王爺身下,扶他半仰在榻上。這麽多年,第一次感覺到王爺身體的重量,第一次感覺到無所不能的王爺,也是那樣的無力。


    “王爺……”小心翼翼避開滴血的食指,將王爺一直靜置在竹榻旁的手捂在掌心,果然已是冰涼一片,“僵成這樣也不動一動。拿個手爐來好不好?”


    王爺淡淡一笑,道:“哪兒那麽嬌慣。月池,不是會吹簫麽?……吹個曲子來聽聽。”


    月池已捧著痰盂走了過來,朝王爺笑了笑,輕聲道:“簫聲晦澀,易傷心骨。王爺大福之人,還是不聽為好。”


    有些驚慌地發現,握著王爺的手暖了這麽久,仍然是冷得浸人。我努力地揉搓著,卻始終沒有任何改變。大約是感覺到我的焦慮,王爺柔和的目光向我望來,道:“別費心了。中蠱以後我渾身都是冰涼的。不隻這隻手。”


    渾身冰涼?!


    是四大異蠱之死蠱!


    唿吸陡然間一窒,我身子後傾竟是一個失衡,險些坐在了地上。月池眼疾手快扶住了我,我有些癱軟地站了起來,“是‘死蠱’,這蠱毒最是耗命折壽,拖得越久於身體越是有害,王爺何不早說?!”


    “早說又如何?你不也沒法子麽?隻要是毒,原本就是害人性命的。”王爺淡淡一笑,旋即若有所思地一聲輕嘆,接的卻是月池的話,“人世繁華,須臾無常,誰說得清楚,到底是你有福?還是本王有福?……”


    說著說著,眸色陡然一凝,揚聲道,“——雪憂?”


    這時我才聽到院中一點輕靈的腳步聲,沾瓦即去,顯然是有人闖了進來。


    隨後便是“錚”一聲脆吟,自然是詹雪憂長劍出鞘的聲音。奇怪的是,打鬥聲並沒有如意想之中地傳來,正在奇怪,卻見門外一道單薄身影閃過,說不出的熟悉。


    ——居然是若水?!


    不似從前一般得到準許方才進屋,若水逕自闖進書房,一眼望見了竹榻上的王爺,方才緩住了身形。初七方才是祭雪大典,如今才十二,他就從暮雪山趕迴了京城,難怪一身風塵,麵帶倦色。隻那雙眸子襯著月色仍是清亮如水,稍稍漾著一絲波瀾。


    “王爺。”


    見王爺安詳恬靜的躺在竹榻上,若水稍顯波瀾的眸色終於平息下來。如從前一般屈膝行禮,抬起頭,明靜的視線與王爺相交。隻是一個淡淡的交疊,隨即斂眸垂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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