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剛扯著自己適才糾纏時散亂的胸甲,吸著鼻子半晌沒說話。


    七年前,瞳拓方才十六歲,追隨王爺東征寒瑚,統領左路軍,一路攻城略地,所向披靡。六年前倚颯戰役,瞳拓單槍匹馬以身為餌,引走秋襲大軍,直接影響了倚颯戰役最後完勝戰局。五年前牟塞之變,瞳拓自引三百人,疑兵之計迷惑修伽王叔視線,爭得七日調兵時機,避免京城易主之禍。


    這赫赫戰功,在場諸將沒一個比得上的。


    冷冷望了一眼沉默無聲的眾人,王爺又道:“再論弓馬騎she,兵法策略,你們又有哪一個自認比得過瞳拓的?”


    這句話可算觸著楊剛癢癢處了,登時跳了出來:“嘿!兵法策略末將不懂,說起弓馬騎she嘛——”居然又是一個斜眼瞄向瞳拓,“這細腰狐媚子就說不好了。”


    乍聞此言,厲仁率先便是一聲嗤笑。他家與瞳家何等親密關係,自然十分熟悉瞳拓武藝,如今竟然有人質疑瞳拓“弓馬騎she”的功夫,他自然覺得好笑。


    想來這楊剛真的是兩耳不聞營外事,一心隻管操練兵。王朝四大名將,哪一個不是武藝超群,竟然被楊剛這個莽漢當成以色侍人的奉承宵小,傳出去隻怕要笑落無數人的大牙。


    嚴懷穀顯然與楊剛關係不錯,輕輕扯著楊剛衣角,示意他不要胡鬧。沒想到他越扯,楊剛便越來勁,眉飛色舞地指著瞳拓道:“怎麽樣?狐媚將軍。有沒膽子跟老子比一場?——我說你個老嚴!你老扯我袖子幹什麽?!”


    一時間眾人的目光都唰地集中在嚴懷穀身上。一直笑嘻嘻站在一旁的薛冷,看著嚴懷穀一臉的尷尬,居然忍不住笑出聲來。嚴懷穀原本尷尬,被薛冷一笑麵上便有些過不去,再看楊剛還是一副直撅撅的模樣,禁不住有些哭笑不得,幹脆不去管他,看他如何出醜。


    王爺微微側目,侍立一旁的詹雪憂便站了出來。他是從前那身打扮,黑衣木簪,十分樸素,就如同一個潛身山野的少年劍客一般。


    “這位將軍,若要比試,在下奉陪。”詹雪憂江湖習氣地抱拳。


    從王爺身邊走出來的人,自然是王爺的親信。敢在中軍帳中如此說話,必然身份不凡。錢若望、夜流霜幾人從前都不曾見過詹雪憂,如今都頗為在意地仔細打量著,迴頭自然就要想辦法打聽詹雪憂的身份背景了。


    楊剛看他一眼,咧嘴笑道:“老子不跟你小娃娃比試。你又不來做東城將軍,瞎攙和什麽?——狐媚子!夠膽子就站出來,隻會在床上打仗算……”


    “楊將軍。”王爺忽然打斷了他的話。“本王念你性情率直,一直不怪你言語冒犯——口口聲聲說瞳將軍爬上本王床榻,你就不怕本王問你輕慢君王之罪?”


    無論什麽時候,王爺說話都是極有威信的。適才楊剛敢如此放肆,也正是因為王爺一直含笑不語,將他嬌慣出來的。如今王爺玩笑似地說了這一句,楊剛立馬便收斂了許多,幹咳一聲,再不敢咋唿什麽“狐媚子”了。


    冷冷掃了眾將一眼,王爺順手取過侍從顫巍巍舉了半天的赤金令箭,斷然道:“瞳拓。接令。”


    沉甸甸的令箭再一次落在了瞳拓手裏。仰望著殿下如四年前一般信任眷顧的雙眼,瞳拓卻自心中升起一股無法言喻的悲哀。


    信任。仍是從前的信任。


    卻,再沒有四年前那一種柔情,那一種貼近生命靈魂的倚賴。


    緩緩站起身,接受六營將軍並不完全心甘情願地參見。瞳拓有些失神地望著帳外那黑壓壓的士兵,離身不過半月的沉重,再一次壓在了他的肩頭。


    盯著楊剛那張輕蔑不服的臉,瞳拓靜靜道:“你。我接受你的挑戰。”


    第二三章


    走出軍帳,三百步外已有人準備好箭靶。


    楊剛眉飛色舞地接過侍衛遞來的硬弓,舒展雙臂,“嘣”一聲虛弦拉開,偶爾朝瞳拓投去輕蔑一瞥,極是得意的模樣。誰都看得出楊剛的得意勁兒,嚴懷穀站在一旁隻搖頭,薛冷仍是笑嘻嘻的,怎麽看怎麽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


    王爺就靜靜站在大帳門前,神色淡淡地望著即將要比試的兩名愛將。


    厲仁取過自己慣用的角弓,捧給了瞳拓。瞳拓手法嫻熟地振臂開弓,顯然厲仁慣用的弓他用來也十分趁手。迴頭朝厲仁淡淡一笑,道:“幾年不見,臂力見長啊。”


    厲仁與舊主見麵,這才說上第一句話,見瞳拓笑得清淡,便也笑道:“比不得少主神力。此弓可算趁手?”


    淡淡瞥了一眼那邊得意洋洋的楊剛,瞳拓輕描淡寫道:“足夠了——替我備馬。”


    雖有些迷惑好好的比試箭法,怎麽要備馬,厲仁卻隻是微微頷首,便匆匆吩咐侍從去牽自己的愛馬來。楊剛已一手拽弓,咄咄逼人地走了過來,衝著瞳拓嘻嘻笑道:“怎麽樣?大——將軍,準備好了麽?”


    一聲“大將軍”被他叫得怪腔怪調,怎麽聽怎麽不自在。瞳拓卻隻是迎頭一笑,道:“若要比箭法,遠she箭靶自然顯不出功力。百步穿楊的本事,隻怕在場諸位個個都有,何必要我來賣弄這個?”


    楊剛登時嗤笑出聲,哈哈道:“大將軍要是不敢,怎麽不早點說?……剛才你隻要不逞那個能,跑出來說什麽‘我接受你挑戰’,這個事不就這麽算了嗎?……現在才說she箭顯不出能耐,大將軍也不怕在三軍之前失了麵子?”


    瞳拓淡淡道:“你我一人二十支箭。上馬對she,誰先中箭算誰落敗。如何?”


    此言一出,眾人俱是錯愕失色。若是she箭靶,輕巧便分了勝負,縱然敗了也不過是折損顏麵而已。如今瞳拓提議策馬對she,還得“誰先中箭算誰落敗”,這要分出輸贏勝負,就必定得有一人受傷。


    傷的不是統領秀字營的將軍,就是統領六營的大將軍。無論中箭的是哪一個,日後恐怕都有得鬧了。


    此時厲仁已將馬牽了過來,楊剛仍在遲疑之間,瞳拓淡淡笑道:“莫非楊將軍上陣殺敵時,敵人都和箭靶子一樣,站在原地不動等著人she?”


    就楊剛那火爆脾氣,哪兒受得這種譏諷,登時跳腳嘶吼道:“比就比!老子還怕你不成?——把我馬牽來!”


    瞳拓淡淡一笑,翻身上馬。厲仁數出二十支箭,隨即將箭囊遞上,見瞳拓毫不在意地隨手放在一旁,頗有些擔憂地仰頭道:“少主,箭石無眼,還是小心為上……”


    大約是極少有人如此顧惜地與他說話,在厲仁關切目光的注視下,我分明看見瞳拓眼中閃過一絲黯然。王爺此刻正與錢若望將軍說著話,根本沒有一絲注意留在瞳拓身上。瞳拓滿懷希望的目光望向王爺,又黯淡地收了迴去。


    楊剛那邊也已準備好弓箭,策馬向校場奔去。瞳拓一緊韁繩,卻忽然俯下身,對厲仁低聲吩咐了什麽,聲音極低,無論如何也聽不清楚。眼見厲仁瞠目結舌的模樣,瞳拓隻含笑拍他肩頭,見瞳拓堅決,厲仁則是頗為無奈地點了點頭,仿佛應承了什麽。


    隱隱覺得有些不妙,如今卻看不出什麽名堂來。


    瞳拓輕拍馬臀,策馬而去。


    兩人都到了校場之上,頗有默契地拉開了距離。策馬不停自然是為了不讓自己成為對方的目標,瞳拓一手挽弓,一手執韁,並沒有立即出手的樣子。楊剛則瞄準機會便是一箭she出。箭法確實刁鑽,箭到半途忽然疾轉,she的竟是瞳拓跨下馬腹。


    比的既是弓馬騎she,瞳拓自然不會仗著精湛武藝取勝。眼見箭石近身,居然硬靠著嫻熟的騎術,輕輕鬆鬆躲了開去。


    楊剛顯然清楚這一擊很難得手。大手一揚,抓出五支長箭,趁著瞳拓耍小花樣躲箭的空當,上三下二布局向瞳拓she了過去。這一擊端的是箭如雨下,瞳拓騎術再精也躲不開。昂然挺身,振臂開弓,居然也是五支箭出手,犀利破空而出,迎頭撞上那五支she來的箭,力道用得極其巧妙,登時一破二開,十支箭一併掉落在空地上。


    楊剛這才想清楚,這個狐媚將軍沒自己想像中那麽好踩,至少騎術箭法都不會比自己糟糕。現在自己比他多浪費一支箭,後麵要怎麽出手,可要小心計算了,否則自己箭she光了,豈非要做活靶子,給他攆得雞飛狗跳?


    遠遠望著瞳將軍幹淨利落地破去楊剛的攻勢,箭法超絕,難有匹敵之人。厲仁和薛冷都禁不住大聲叫好,嚴懷穀、夜流霜二人雖沉穩,眼中也不由得閃出一絲激賞之色。王爺與錢若望一直在說話,目光也一直放在校場之上,錢若望禁不住苦笑道:“瞳將軍武藝超群,楊剛如此冒失,必然要出醜了。”


    說起瞳拓,王爺卻隻是笑,並不搭話。


    </br>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龍顏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對鏡毀容/逝川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對鏡毀容/逝川並收藏龍顏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