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閣中還放著一盤子酸酸的青果子,是萬俟解語吩咐人送來的。這個體貼的銷魂穀主,此刻已經被人取出了骨髓與腦漿,已經死了?


    終於明白瓏落臨死前眼中為何有那絲平靜,終於明白萬俟解語為何一直不肯直視刑柱上的瓏落,終於明白瓏落殺柳泫的原因……


    --他是要救萬俟解語。


    而萬俟解語,殺了他。絲絛穿身,死無全屍。


    我好容易安靜下來的胃又泛起空洞的幹澀,不知道是否臉色太過難看,王爺順手揀了一隻青果子給我,我捂著胃跑了出去,蹲在台階旁邊,不停地幹嘔著。


    兩天後,一個身穿黃色小衣,清秀美麗的少女送來了解藥。她叫夢裳,是銷魂穀新一任穀主。聲音清脆,笑容可愛,對柳泫甚是殷勤,柳泫服了解藥後,她又替柳泫重新診斷了脈象,直到確認柳泫體內滄海之毒盡數排出後,方才告辭離去。


    柳泫盯著夢裳遠去的身影,若有所思道:"日後隻怕銷魂穀也要與我們為敵了。"


    王爺隻是一笑,沒了言語。


    次日王爺便吩咐打點行裝離開。銷魂穀前,銷魂穀上下跪了一地恭敬相送,隻當中有幾個是真心實意那就說不好了。


    王爺微微側目,我便扶起了萬俟夢裳,將準備好的紫檀木盒遞給她。


    萬俟夢裳猶在遲疑,王爺已翻身上馬,好整以暇地補充道:"這是當年銷魂仙子送給高祖誠皇帝的《雲水心經》。今日物歸原主,隻望銷魂教在萬俟穀主手中發揚光大。"


    萬俟夢裳眼中明顯閃過一絲驚訝,王爺已策馬揚鞭而去。


    雲水心經,銷魂教不傳聖典。到如今已失傳大半,如今銷魂穀流傳下來的《醫典》、《毒典》、《蠱典》,都是銷魂穀曆代穀主憑《雲水心經》殘本摸索出來的。誰想得到銷魂教始祖銷魂仙子傳下的聖典,居然會有副本存在驚燕皇室。


    而王爺,竟然就如此輕易地將《雲水心經》送還給銷魂穀了。


    策馬奔出了銷魂穀範圍,王爺便勒馬停了下來。


    柳泫騎著他那匹照夜玉獅子,白衣飛揚,風采翩翩,看得我艷羨不已。見王爺收韁,柳泫便一個翻身落在了地上,迎了上去:"王爺?"


    王爺忽然朝他伸手,柳泫先是一怔,隨後將手遞過去。王爺隻輕輕一扯便將他拖上了馬背,揚鞭便又再次飛馳而去。


    感情忽然好到這種程度了?我搖搖頭,忽然看見那匹鞍上無人的照夜玉獅子。嘿嘿,反正不騎白不騎,總不能把柳將軍的寶馬丟在路上吧?


    果真寶馬神駿!我一手拉著韁繩,一麵感受著凜冽寒風的颯慡。染血的絲絛、迸she的鮮血、撕裂的碎屍,一瞬間都被寒風洗得幹淨清透,隻瓏落臨死前那一雙平靜的眼,寧靜安詳地留在了我的腦中。


    愛情?那麽,我又一次見識了愛情的可怕。


    不知不覺已追上了王爺與柳泫,便小心勒了馬,不遠不近地跟著。風中隱隱傳來柳泫的喘息與呻吟,我開始猜想王爺又在柳泫身上玩了什麽花樣。仔細注意著周遭的氣息變化,雖然王爺極為謹慎,但歡愛時若遭人襲擊豈非太過敗興,這也正是王爺無論什麽時候,都喜歡叫我跟在他身邊的原因吧。


    一直到了秋水渡,漸漸有了人煙,王爺方才勒了馬,將柳泫放了下來。柳泫臉色cháo紅,汗濕衣背,連一絲不苟的束發也有了些許散亂,顯然是王爺剛剛在馬背上要了他。忽然記得自己騎的馬是柳泫的,我立即躍下馬背,將馬牽了過去。柳泫有些不舍地接過韁繩,半晌都沒有說話。


    王爺灼灼的雙眸就盯著柳泫。終於,柳泫深吸一口氣,單膝落地跪倒,昂然道:"王爺放心,西南邊城有末將一日,秋襲豎子必不能犯我驚燕分毫。"


    唔?王爺這麽快就要趕柳泫迴西南了?


    王爺緩緩點頭。伸手碰了碰身側跟隨自己征戰南北多年的瀝天劍,思忖之下,又將手放開,終是不曾將那柄隨身多年的劍賜給跪於馬前的柳泫。


    柳泫跪在地上,將王爺的動作盡數收在眼底。原本期待的眼神在王爺抽手的瞬間,微微一黯。


    那象徵戰神的瀝天劍,又豈是我這樣身份的人碰觸得的?……鎮南將軍,王朝四大名將,說不穿了,不也隻是屈膝在王爺身下,承歡乞憐的男、寵?


    "拿去吧。"


    柳泫身軀一震,緩緩抬頭。


    王爺摘下的是手上的白玉扳指,玉色溫潤,光澤如水。依稀還帶著一絲暖熱的體溫。


    "白玉無瑕。這才配得起我溫潤幹淨的泫兒。"王爺微微笑著。眼中盡是愛憐。


    心知這一眼一望,這眷念這溫柔,當中囊括了多少期待盼望信任與囑託,柳泫隻覺得氣血騰地上湧,霎時間眼見便一片朦朧。


    "泫,寧作玉碎。絕不瓦全。"


    清晰可見的是柳泫眼中的淚花,接過白玉扳指套於指上,年少的將軍旋身上馬,再不迴頭,絕塵而去。


    王爺望著遠處飄閃而逝的白影,內斂如他,竟也禁不住一聲嘆息。


    寒瑚國攻占夜平川,眼見王朝節節敗退,身在西南早對驚燕虎視眈眈的秋襲國,自然不會放棄這大好機會。一個瞳拓已經讓王爺失去了控製全局的先機,那麽西南的柳泫,便再不能有任何閃失。


    贈他白玉扳指,便是要他玉碎麽?拒絕相信這是王爺的本意,我寧願相信,王爺是單純喜歡柳泫那一身瀟灑飄逸的白衣。


    侍衛們揚鞭踏塵地趕了上來。我躍上了自己的白雲駒,迴頭卻見王爺仍然望著柳泫離去的方向,侍衛們未得命令不敢妄動,我便輕輕打馬上前,請示道:"王爺,如今可是迴府去麽?"


    王爺看我一眼,道:"取道紫暮河,我們去接瞳拓。"


    瞳拓?他不是應該在夜平川麽?怎麽會去紫暮河?……還未來得及迷惑,王爺已捏著馬鞭指了指身後的侍衛,命令道:"迴府。"


    就算要趕他們走,也要先讓我去馬車上拿金銀細軟吧?我慌忙追著侍衛們跑了過去,拿好了足夠的盤纏方才迴到王爺身邊,我才不會天真到認為王爺身上會揣著半塊碎銀子。


    第九章


    到秋水渡後,王爺便吩咐我買了便裝換上,王爺的銀繡九龍袍我不敢亂扔,裹在包袱裏一直背著。到渡頭花二十兩銀子買了條小船,雇了原先的船老闆掌舵,買好食水幹糧便上了船,三天不到便順著秋水江到了紫暮河。


    聽王爺吩咐,船在上林城靠岸。三朝古都,千年風雅,端的是富貴奢華,剛剛踏上岸,一股紙醉金迷的味道便撲麵而來。記得四五年前曾來過一次,不過這次直接從水路由渡頭進城,眼前的上林城與記憶中的印象半點都重疊不起來了。


    王爺卻似老馬識途地帶著我找到了最最繁華的秀子街,想也不想便直奔裝飾得最為華貴的酒樓--留仙居。留仙居可是上林城數一數二的老字號了,相傳在前朝便做得十分紅火,如今在王朝各大城市都有分號,我便是京城那家留仙居的常客。


    留仙居本是酒樓,然而王爺和掌櫃交談之後,掌櫃卻直接將我們引到了後堂。剛剛在一個小跨院安置下來,掌櫃便帶來了幾個看來十分伶俐的僕從。我一直隱隱知道王爺手中還掌握著一股暗地裏的勢力,卻不想連大名鼎鼎的留仙居都在王爺掌控之中。


    人還沒落座,掌櫃便又帶來了兩個人。這兩個人相當老練沉穩,光看神態動作,便知道是經過特殊訓練的,進門便單膝點地跪倒,雙雙道:"王爺。"


    "人呢?"這一句,王爺問得有些急切。


    "剛到劾陵便出了岔子,如今下落不明……"


    "啪"一聲,王爺手中的摺扇便敲在了茶幾上,這一怒不可謂不盛,偌大的茶幾竟被一柄摺扇敲得支離破碎,連一旁的掌櫃都被嚇得渾身一個激靈,麵色蒼白地撲倒在地。


    "叫你們出麵就是不許出岔子,如今倒還有臉和本王說下落不明?"一絲冷笑慢慢自嘴角勾起,王爺輕輕收了摺扇,道,"人不見了,誰劫走的總知道吧?"


    跪在地上的兩人隻把冷汗都擠了滿身,如今相視一望,都迴不上王爺的話來。


    見那兩人樣子就知道這問題必然沒答案了,王爺竟然騰地站了起來,在屋中來迴走了幾圈,方才沒好氣道:"詹雪憂呢!踢你們兩個飯桶來迴話,他怕本王捨不得抽他是不是?"


    "詹、詹大人一直在追查瞳將軍下落,如今、如今不在上林城內。王爺恕罪。"掌櫃結結巴巴地解釋。


    王爺沒好氣道:"不在就不在,你弄這兩個飯桶來幹什麽?"竟氣得將摺扇狠狠砸在那一地狼狽的茶幾碎片之中,轉身拂袖而去。


    跪在地上的三個人狼狽地抬起頭來,我勉強笑了笑,順手撿起王爺丟下的摺扇,展開,是王爺最愛把玩的那柄墨竹扇麵的玉骨扇--王爺竟失態到如此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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