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陰沉了一日,到傍晚才始降大雪,瑛姑早早掌了燈,伺候白束吃過飯後,又給房裏添了些炭火,剛待關緊門窗伺候白束躺下,未關好的房門被輕輕一抵,瑛姑愣了一愣,看清來人請了個安,默默自己退了出去。


    白束正披著翻毛大氅抱著伶仃圍坐火盆旁,手頭拿著一本書正看的忘我,濃密的睫毛溫順垂下,映著火光在臉上垂下一片陰影。似是要睡了,一席長發如瀑散落肩頭,順滑宛若絕世綢緞,而那掩映之下的一張臉細潤如溫玉,眉目清秀,已有了出具稜角的少年輪廓。


    聽見腳步漸近白束也沒抬頭,隻輕聲道:「瑛姑,你先去歇息吧,我再看一會兒就歇下了。」


    見人就站定在他身前沒了動作,白束始才抬了抬頭,隻一眼,手頭一顫,手裏的書險些掉進火盆裏。


    伶仃抬頭一看,竟識趣兒地從白束身上跳下,找地兒貓著去了。


    「師……師父?」白束半天才找到自己嗓音。


    兩人隔著火盆相望,站著那人身著一身銀光鎧甲,颯爽英姿,世間芳華不及其項背。白束隻覺自己仰的頭都酸了,就怕一個眨眼人就消失在眼前。


    「哭什麽?」寧琅輕輕撫上他臉側,指尖帶起的點點涼意,帶起心底柔軟一片。


    「嗯?」白束愣了愣,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我哭了嗎?」


    寧琅像幼時那般在他頭上揉了揉,「沒事,我迴來了,想哭便哭吧。」


    「誰要哭?我才沒哭,」白束一邊說著眼淚一邊不要錢似的往下掉,慢慢的自己也覺得理虧,拉著寧琅的手抱在懷裏哭的一塌糊塗。


    寧琅靜靜看著那個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人兒,三年,無數個日日夜夜,無論是在滴水成冰的寒夜還是頂著灼皮蝕骨的驕陽,隻要一想到千裏之外的汴京城裏,有那麽一個如玉般的人獨坐窗前想著他,便覺一顆心像是放進了盛滿溫水的池子裏,從此再無嚴寒酷暑。


    「三年……三年四個月又七天……師父,你總算迴來了。」


    「你都要不想我了,我還敢不迴來嗎?」寧琅輕輕順著白束那如墨長發。


    「我哪有不想你,」白束抽了抽鼻子:「我是日日夜夜想你,深入骨髓,痛徹心扉,你若再不迴來便該看見我的遺體了,到時你便知我的每一滴心血裏全都是想你。」


    來的路上兜了一身風雪,如今房裏暖爐一烘,冰雪漸化,一滴水剛巧滴到白束臉上。


    白束愣了一愣,用手摸了摸那水,抬頭看著寧琅:「我還道師父因為思念至深也哭了呢。」


    「哭過。」寧琅用指腹輕輕撫去白束臉上淚痕。


    「嗯?」白束愣了愣。


    「去年寒冬臘月,嘉峪關外滴水成冰,京中糧草供應不及,羅剎國三十萬大軍兵臨城下,弟兄們餓著肚子苦苦守了三日,每天都有人倒下,我在第三日收到了你的信,念及末尾,泣不成聲。」


    「師父……」白束緊緊握著寧琅那手,當初隻覺這手好看,如今才曉得這手實則有萬鈞之力,就是這手守著國門,這才護得大楚萬千子民不致流離失所民不聊生。


    過了一會兒方才聽出問題:「糧草供應不及?」白束皺眉:「去年冬天宮裏都減了用度,就為了早早湊齊糧草送往邊境,秋後糧草就已經籌備妥當了,怎麽會臘月還沒送到?」


    「此事確有蹊蹺,送到的糧草也都是摻了糠的陳米,僅供果腹而已。」


    「押送糧草的是誰?」白束問。


    寧琅略一迴想:「一個叫禇瑞林的四品宣撫使。」


    「禇瑞林……」白束皺眉:「這人是禇珺的侄子,」咬咬牙:「好個禇珺,國難財都敢發,竟然讓邊境四十萬大軍餓著肚子打仗,要是……要是三天之後糧草還沒到……」


    白束一陣後怕,緊緊抿著唇,竟氣得發起抖來。


    「好了,」寧琅輕輕在白束背上順了順,「以後自有機會找他算帳。如今大軍都在城外駐紮,明日才算抵京,今夜我隻想好好看看你,那些外人就先放著吧。」


    第28章 如火如荼


    白束眼睛彎彎一笑:「所以我是第一個見到師父迴來的人?」


    「是,皇上現在都還沒見過我呢。」


    「怎麽這麽匆忙,鎧甲都沒來得及換下來,我又不是非得今日見你不可。」白束一隻手輕輕摸上寧琅銀甲,話裏雖是埋怨,心裏早已樂開了花。


    「不是沒來得及換,」隻聽寧琅道:「是特意穿給你看的。記得當日我走的時候你遺憾看不到我身披鎧甲的樣子,如今特地穿來給你看看。」


    白束手上一滯,眼底又是一酸,咬咬牙硬是憋了迴去。


    「你可知守在邊關三年我日日夜夜都在想什麽?」


    「想什麽?」白束問。


    寧琅慢慢俯身下來:「有句話,我想親口聽你說。」


    「哪句話?」白束笑問。


    「你知道哪一句。」


    白束溫柔一笑,眼角小痣嫣紅如血,一截如玉胳膊從大氅中伸出環住寧琅脖頸:「師父,我想你。」


    白束轉瞬便被放倒在榻上,墨傾長發盡數撒到銀狐毛皮上,那人眼角含著笑,嘴唇微啟,明艷不可方物。


    「師父,我想你。」


    下一刻隻覺一股冷香撲麵而至,微涼柔軟,像窗外無聲飄落的片片瑩雪,輕輕掃過唇上紋路,探入牙關,勾連起舌頭,一切像是已經進行過了千遍百遍,如斯契合,不帶一絲生疏凝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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