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開始,與前麵進行的三場一樣,安易首先‘熟能生巧的’講述了一遍自己參加冬季奧運會以來的心路曆程,接著話題一轉,談起了這段日子在鹽湖城的見聞,對這屆冬奧會的讚賞,感謝美國當地民眾對他的喜愛與支持。


    聽的負責向安易提問的女性記者凱拉·莫裏森,就算心裏再清楚這隻不過是套話,情緒和臉上的表情依然無法控製的輕快明媚了不少。引得一直在旁為自家兒子保駕護航的安澤賢,心中既欣慰又心疼的暗暗嘆息,自家臭小鬼這是徹徹底底的磨鍊出來了,以後用到他這個當爸的機會,恐怕會越來越少。


    “okay,我想這個真相真的像你說的那麽有趣,誰能想到喬爾曾經向你發起過挑戰?”


    “說到這裏路易斯,還有一件事我同樣非常好奇,據傳本屆奧運會後你想要休息一段時間?是真的嗎?如果是,毫無疑問,這對全世界支持你的冰迷們來說,絕對是一個壞到不能再壞的消息。”


    餐廳一角,燈光明亮。


    落地窗外天色雖暗,但有奧運村內燈飾妝點,入夜後的運動員集結地依舊熱鬧。


    此時此刻,差不多已經到了晚上九點,最後一場專訪也進入了最後一個環節,忙碌了一整天早已疲憊不堪的安易,聽到女記者提出的問題後沒有著急迴答,反而視線一轉將目光投到了窗外街景上,注視著道路盡頭一側,自己曾經駐足停留的奧運五環裝飾,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表情柔和。


    察覺到他怪異反應的凱拉·莫裏森沒有說話,用眼神示意攝像師特寫他的表情、特寫他的眼,緊接著,本場專訪最打動人心的一段視頻,採訪播出後引發了極大討論與聲援的自白出現了。


    無數人看著安易,這個剛剛度過十七周歲生日,還是個孩子的奧運會冠軍,嘆息一聲、抿唇微笑,開口出聲吐出了一段話。語氣是那樣誠摯深切,讓人光是聽到他的聲音,就能想像到他此時複雜的心情。


    “……我累了凱拉,或許我不應該這麽說,但是我,真的累了。”


    緩緩搖頭,雙眼之中神光閃動,安易嘶的一聲深深吸了一口氣,閉眼睜眼周身氣息一沉。


    “從1998年,不,更準確來說,應該是從1999年3月15日,埃德蒙頓世青賽到現在三年過去了。在我自己的努力下,在所有支持我的冰迷鼓勵下,我付出了很多也收穫了很多,世青賽冠軍,isu大獎賽青年組冠軍、成年組冠軍,世錦賽冠軍,奧運會冠軍,可以說我已經得到了,身為一個運動員能夠得到的一切。”


    刷。


    說到這兒他迴頭,藍色的眼睛動情的直視著攝像機鏡頭。


    “我很強大,我相信,沒有人會懷疑這一點。我很弱小,依然會被外界種種影響。之前採訪中我曾說到的那些爭議、質疑,到現為止看上去已經過去,可實際上呢?那些不負責任的話,早已鑽進了我的內心,對我造成了很大的影響。”


    他說道。


    “為了證明自己,我在表演滑中奉上了《獻給尼金斯基》。讚譽、驚嘆衝散了質疑、嘲諷,誇獎的聲音再一次將我包圍。”


    “可是你知道嗎凱拉,我不想那麽做,七次四周跳很棒,達到極致的藝術表現力很棒,技術與難度雙雙震驚世界後,你們在驚喜,留給我自己的卻隻有空虛。身為專業的體育記者,請你告訴我,在我滑出那樣一套節目以後,今後還要怎麽做,才能再次突破自我,讓喜歡支持我的冰迷們滿意呢?”


    “i……”


    凱拉·莫裏森聽到問題張口欲答,‘我想’中的我字不假思索脫口而出,過後卻猛然卡殼斷在半空。


    親眼目睹她的反應,安易瞭然淡笑身體挺直,代替她說出了後半句話。隻不過蘊藏在其中的真實心情複雜到超乎想像,也讓事後全世界觀看到這段採訪的觀眾,探尋到了安易天才光環下的一絲真實。


    “……你想說什麽凱拉?八次四周跳還是阿克塞爾四周跳?”


    “我清楚,我明白,因為表演滑後全世界都在討論這些不是嗎。我承認我做得到,在一次表演中執行所有四周跳對我來講並不難,但是那樣做有什麽意義?又一次證明?證明我是這個星球上最強大、最傑出的花樣滑冰運動員?不!不需要再證明,我已經是了!沒有人敢懷疑這一點!”


    說話的聲音從低到高、斬釘截鐵,16號表演滑結束時‘甦醒’的帝王再一次展露崢嶸、睥睨四方。


    攝像機鏡頭中,安易靠坐在座位上,表情明明很高傲,本應讓看到的人心生厭惡。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現場所有參與這場專訪的人,視線一旦跟他湛藍色的雙眼對上,一秒鍾,就能捕捉到隱藏在這種‘高傲’下的脆弱。


    是的。


    很強大、很弱小,如此矛盾的兩種評價聚集一身,現在有多成功,未來也許就會有多失敗。


    就像他剛才說的。


    在奉上了那樣一套,幾乎在兩個方麵都達到極致的表演後,他的未來在哪裏?他的出路在何方?


    十七歲就達到了這樣的高度,日後究竟要做到哪一步才不會讓裁判員、冰迷們失望?難怪他會說,留給自己的隻剩空虛。這種可惡的現實真是既無奈又悲哀,讓其他運動員羨慕不已,讓他自己無所適從。


    “路易斯,所以你才會決定……”


    “是的,所以我才會決定讓自己冷靜一下,讓裁判員、冰迷們冷靜一下,重新記起我安易、我路易斯·沃茲是個‘人’。”


    他笑道。


    “當然,除了這點之外,還有一重考慮就是,我想要好好準備一年,考上大學。偷偷向你透露一個秘密凱拉,我可是跟我父親打賭,要是我考上了很好的大學,他就要把自己的產業全部交給我。哦,對於這點我心裏特別期待,你不知道我父親他其實……”


    “嘿!我說你小子原來在這等著呢?!我就說你當初為什麽跟老子打那個賭。沒想到你——”


    自白落下,憤怒的安澤賢強勢插入,nbc這場挖掘出許多秘密的專訪,在安易、安澤賢父子倆有愛的‘互動’中結束。


    十點、十一點,一夜過去,一迴神中國花樣滑冰國家隊一行,已經告別了鹽湖城奧運村抵達了鹽湖城機場。


    在十八號中午十二點,乘上了飛往北京的飛機,安易呢,也正將座椅放倒躺平,閉上雙眼準備休息的同時,腦子裏麵迅速閃過12號、14號、16號這些天,比賽中、日常生活中,表演滑前後發生的一幕幕。


    他想。


    他會永遠記住這段經曆,永遠記住自己的無力,永遠記住因為外界言論導致的情緒起伏。


    金牌?經典?創造曆史?中國乃至亞洲首枚?這些都已經是過去式。


    他之所以決定在這屆奧運會後休息一段時間,有採訪中說到的那些原因,更多的則是需要沉澱。


    等著吧。


    這段時間不會太長。


    等他重新歸來,他的滑行、他的表演,都將進入一個新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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