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島之上,那黑繭中裂開了一道縫隙。


    這一次出來的不是那個小小孩子。


    而是一隻身軀漲大,背上甲殼更亮的蟲族。


    殷念認得。


    在坤桐山上曾見過的。


    長著密密麻麻的足肢的千足蟲一脈,低等為百足,稍微強大些的是千足,很顯然,重重並不止千足。


    它有著更優良的血統。


    “圍起來。”殷念一聲令下,萬域的人就動了。


    但不需要他們動身。


    一道骨鏈自後方湧來,將剛出來的重重捆了個結結實實。


    重重掙紮了兩下,但還是被緊跟而來一起出手的殷念壓下了。


    一見到殷念動手,重重甚至都不掙紮了,隻是一臉委屈的看著殷念,從它的大眼睛裏滾落下一滴清透的淚水,嘩啦一下將殷念和元辛碎兩人兜頭淋了個透濕。


    “嗚嗚嗚。”重重張開嘴哭,“姐姐你打我。”


    殷念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還能掬出一小捧來,“我不是你姐姐。”


    “你就是!你就是!”這孩子在地上打起滾來,但這可不是小孩子耍賴,它打滾,瞬間就天翻地覆起來。


    還是被殷念一拳頭給打的蜷起尾巴。


    再不敢鬧了。


    “你爹呢?”殷念眯起眼睛問。


    剛才還抽抽搭搭的重重瞬間就坐直了。


    這一下不僅坐直了,也化成了人形,那重滿還需要人皮偽裝,這孩子直接就能變成人形,看來血脈差距的不是一星半點?


    “我爹爹,對,姐姐,你快跑吧。”


    “不對,我帶著你一起跑吧,我們兩個跑。”重重依戀的靠過來,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同卵的雙生蟲都是這樣依戀過度的,“本來清理四區留下的殘局,是我爹爹留給我和重滿的考驗,考驗我們誰更有資格成為繼承人。”


    “可那個叫靈昆的出現了,那是我爹爹最最最討厭的人族了!”


    “爹爹說了,要親自出手了!”


    “你快跟著我逃吧,我知道怎麽逃!”重重一臉急切,尤其他這一次蛻殼後,人形看起來也沒長大多少,就更軟乎乎了。


    身後蠍神女忍不住道:“能逃到哪去?”


    “這裏就是我們的家!你這是讓我們把家就這麽丟下嗎?”


    誰知方才還軟乎乎的重重收了那幅可憐兮兮的神情。


    他的綠瞳轉向了蠍神女那邊,臉上所有近人的表情都收了起來,冷冰冰的像是一張生硬的皮麵具一樣道:“誰管你們怎麽去死,低等人族,要怎麽樣是你們自己的事情,別拖累我姐姐,都死光才好。”


    這一刻,身為蟲族的冷血體現的淋漓盡致,清楚的提醒了所有人,它不是人,非我族類。


    “靈昆在哪兒?”


    “和你父親在一起?”殷念心中有個猜想,卻需要證實。


    重重剛要說話。


    天地卻開始震顫,殷念周身的法則之力開始暴動。


    “不好,是我爹爹要過來了!”重重臉色大變,那張冰冷的臉上罕見的閃過幾分深入骨髓的畏懼,“不出三日,就算你們的天道醒了,三日已經是極限了!”


    殷念在心底臭罵了一句。


    “天道,你說盤中界是希望,可你能想到的,你的四宮位神之一的那位也想到了,他讓自己的孩子躲在桃源鄉裏,可桃源鄉還是被一些嗅覺靈敏的蟲族發現了。”


    “你當時的辦法,仔細想來並不可行。”


    天道此刻正在調息,似乎是已經打算做殊死一搏。


    它並沒有正麵迴答殷念的話,隻是說:“盤中界如今已經布滿了蟲卵。”


    “而種苗也都奄奄一息,說什麽都沒用了。”


    “倒是這顆種苗,成長的十分茁壯。”


    天道打量著小苗,“你已經去掉了它的金須,再由我出手斬斷他的七情六欲,找一個新的盤中界,清除了蟲卵,將它打造成新的天道,還能救這裏一部分人。”


    異動就在眼前。


    “它現在這樣,正好可以管控一方盤中界不被侵蝕。”


    天道打量著,在心中估算著,“我既醒了,那蟲子想帶著人從外破入這裏便還需要一些時間,正好夠我斬斷它的情根,再……”


    “我們小苗不會斷情根!”殷念卻已經冰冷出口。


    天道皺起了眉,“你的私心對人族並無好處,它成為天道,便管控了一方土地,你想控製天道?”


    “是我!”


    小苗卻一把將殷念拉到了身後,“是我自己不想,或許我該喊您一聲父親,但我不想成為您這樣的天道。”


    “若是我連土地上的子民們為何痛為何笑都不清楚,不過是重複您的悲劇。”


    “悲劇?你可知道當權者有了私心會怎麽樣?”天道卻笑了起來,這是他第一次笑,可這笑卻像是千百次的訓練而得的成果,一點兒不帶情緒,他看向了雙明,“你是不是很好奇,是哪個仇家奪走了你的記憶?”


    “不是別人,正是將種子給與你的,那位滿月神,我選出來的滿月神,最後卻有了私心。”


    “他好不容易等到一個能得到種子承認的人,第一時間便邀請了你,可你當時拒絕了,因為你有妹妹要照顧。”天道雖然沉睡,但它就是這片天地,一眼就能看見每個人的過去,“於是他在瀕死前,做出了一個對自己家人好卻傷害他人的決定。”


    “是他將你的記憶抹除,再以師傅的身份接近你當時你實力不強,對他這個手段頗多的滿月神來說不過是小菜一碟的事情。”


    “為了讓你更好的守護桃源鄉,他將自己的種子用另一種方式藏了起來,讓你躲在桃源之地不出來,一個本該為全人族努力的法則種子,就這樣被浪費了。”


    “這,就是有私心的人擁有權力的下場。”


    “你是它的主人,你如何保證它未來不偏心你?”


    雙明已經雙腿發軟,被旁邊阿一一把扶住。


    他一直,敬重的老師竟然……那他當時醒來時身上的傷,也是因為拒絕了留守的提議,所以被老師打傷的?


    桃源鄉的人更是吃驚。


    就連那滿月神自己的兒子都驚呆了,他們並不知道,雙明是自己的父親突然帶迴來的。


    他們還奇怪呢,為什麽一個半路弟子對他這麽好,原來不是看重,是補償?愧疚?


    “我不能保證。”殷念直視天道的眼睛,“但若是真的有那一刻,我會與小苗解開契約。”


    “即便解開契約,小苗依然是我的家人,誰動我的家人,便要從我的屍體上踩踏過去。”


    “有我在的一日,它守著的土地,絕對不可能被蟲族侵犯,領地上,不會再出現一隻蟲族,你所說的偏心,不偏心,這些有個很重要的前提不要忘記,那就是大家都活著。”


    “等大家都活下來,領地上的製度,規則,自然有我們一群人商量著定。”


    “你要說我自私也罷,我不容許我的家人,沒有選擇權的變成行屍走肉,若是小苗自己願意變成那樣,我無話可說。”


    小苗也及時在旁邊大聲道:“我不願意!不願意!”它的每一片葉子都在抗拒。


    “而且,誰說隻有小苗了?”殷念微微挑眉。


    她招了招手。


    半翅從後頭飛了出來,將所有的種苗都帶了出來,其中的種苗分成了兩撥。


    一波是之前就被殷念斬斷根須的苗苗,它們都已經有小苗三分之一大了,葉子也都長起來了。


    蹦蹦跳跳的跟著半翅走出來。


    看見了段天門的人,它們也表現的極為高興,會笑,會哭,不是沒有感情的,為人族犧牲的機器。


    天道似乎有些吃驚,“它們……”


    “是不是詫異,它們為什麽能長得這麽快?”


    “我的小苗之所以能長得如此快,是因為我在它小的時候,經常用精血喂養。”


    “其他的種苗也是如此,但那時隻有我一個人,現在有大家。”


    殷念走過去,抬起了蠍神女的手,蠍神女袖子遮掩的手腕上,有幾道割痕。


    還有旁邊的白歸,不死姥姥,所有的真神,都貢獻了自己的精血。


    “剩下的種苗,我的半翅也已經將它們的金須都花費時間清理掉了,隻是還沒來得及用精血供養它們長大恢複元氣。”


    “我知道時間不多了,但我們人多。”


    “能恢複一些,生存希望便多一分。”


    天道看向四周,“精血對人族的元氣損傷很大,沒有足夠多的……”


    殷念直接打斷了它的話。


    “天道,你知道我看見你的時候想到了誰嗎?想到了之前的睡睡,他一個人守護東區,默默付出,卻沒有一個人記得他的好,你也是,明明你才是最累的那個,可大家卻對你隻有害怕,沒有敬畏。”


    “你都不委屈嗎?你當然不會,你也不懂他人的憤怒,欣喜,愛與恨,無私的人不會一直無私,自私的人為何自私,因為你從一開始就被剝奪了委屈的資格,你曾經的母體,想來也沒有給你選擇的機會。”


    “天道,我為我之前一度以為你是故意丟下四區這個爛攤子而說的那些話,深感抱歉。”


    “你已經足夠盡責,可這片土地不是你一個人的土地,也不是你一個人拚盡全力就能解決這世上所有的麻煩。”


    “一人走不了太遠的路,唯有大家相互扶持才能走的更遠,這是我的家人,我的老師教會我的道理,這也是我堅持的理念,我現在依然是這樣認為的,我的小苗,我的睡睡,都不會剝離情絲,但我們依然會守護我們的故土,因為我們有感情,是發自內心的想要守護家,所以才會不惜一切代價。”


    “現在我當著您的麵問一句,有誰願意出精血的,一人三滴,自願表態。”殷念第一次對天道用了敬稱,她說完,甚至都沒有轉身。


    而在殷念的身後。


    所有人都舉起了自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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