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原慶雲也很餓了,把東西都吃光了。


    老太太帶我們去歇著,他家一共兩間臥房,一間阿牛爹媽住,一間老太太帶小孫子住,我看他家雖然簡陋,床單帳幔倒都是幹幹淨淨,怕原慶雲身上血跡弄髒了人家屋子,就說讓我們住柴房就行,老太太說那怎麽行,原慶雲笑道:“沒事,幹糙堆上睡著也挺舒服的。”


    經過我們堅持,終於把柴房作為我們今晚的臨時住所。


    我把原慶雲扶到幹糙堆躺下,把臨時匆匆包紮的東西先揭開,觀察了一下傷口,血是止了,傷口周圍有點紅腫,好在還沒什麽化膿的跡象。我請老大媽幫我們準備好幹淨剪刀和沸水,老大媽很配合的樣子,手腳也還都算挺麻利。


    我接過一盆沸水和幹淨的布條剪刀,塞給老太太兩片金葉子,老太太擺擺手說不要,被我硬塞到手裏。她也就收下了。


    “你要小心點。”原慶雲半垂著眼皮漫不經心說。


    “嗯?”


    “那個老太太。”


    “不像是尋常人,很有點寵辱不驚。而且我死也不信她會有什麽侄子長得像你。”


    “哦。”我答應著,把剪刀和布條用沸水燙過,布條晾起來,自己把身邊隨身帶的藥丸嚼爛了敷在原慶雲傷口上。


    之前在林子裏,天色尚黑,看不真切,此時天光正好,原慶雲肩膀上潔白的皮膚,微隆的肌肉,漂亮的鎖骨一覽無遺,他因為疼痛而沁出的微小汗珠,一臉故意做出的不在乎的神情,艷麗的嘴唇和眉毛,他盯著我看的深黑眼眸,唿吸心跳,都離我太近。


    我甚至想起了一些不願意想起的事情。臉不由自主紅了一下。我低頭掩飾過去。氣氛太曖昧了。我站起身,說:“看看布條幹了沒。”


    一起身,被一股力量拉得跌坐在幹糙堆上。


    我沒作聲,低頭望著緊緊握住我手腕的手,並不比我的膚色深到哪去,五隻漂亮修長而有力的手指,緊得弄疼了我。我的心跳得比我允許的要快。


    一隻手慢慢遊到我腰間,勒住了我的腰,背後覆蓋上一片溫熱,兩片濕潤柔軟的東西貼住我脖子,唿吸熱熱地灼燒著我。手在我身子上慢慢遊移,手臂的力量把我往後邊懷中帶過去,我掙紮了一下,盡量坐好。“你的肩膀不痛嗎?”


    “不痛……”後邊緊貼我耳邊的嗓音喑啞。


    “……不行的,我不願意。”我聲音很輕,但是想必也足以叫他聽出其中堅決。


    “你要是害怕,還像以前也可以……”他唿吸很急切。


    我搖頭。用力把他的手指一個個掰開。他沒有死纏,自己鬆了開來,半天不作聲。我慢慢平複心跳和唿吸。


    “男人還要這麽三貞九烈?”他笑著說。


    我沒說話。


    “姚錦梓那小子真這麽好?”


    我低下頭。


    原慶雲也不說話了。半天才傳來很遙遠的聲音:“你真的一點兒也不喜歡我麽?”仿佛加了聲輕笑。


    我聽了還是不言語,但是鼻子突然酸澀,心裏被什麽堵住了,難受得直想哭。


    原慶雲本來不應該說這些,我也不該在這裏聽他說這些,這個世界怎麽了?我應該和錦梓在一起,共同麵對敵人。


    錦梓曾經在風中飄揚的紫灰色衣角,曾經靜靜為我等待的暗夜的影子,凝視過我的幽黑雙瞳,我曾經那樣的心跳過,柔腸百轉的那些時日,到此時此刻,都在尖銳指責嘲笑我方才的軟弱。


    錦梓大概在心急如焚地找我。我居然沒有立刻想到要設法跟他聯繫。這樣的事情到底算什麽?


    不是的,我不可能會對錦梓變心,一瞬間的動搖都不可能存在,我愛錦梓,錦梓對我也從沒變過半分,如果這樣的愛情還經不起時間消磨,如果我居然是這樣的人,我還有什麽立身的原則存在?


    “日久生厭……”


    “世界上沒有不受誘惑的人,隻有不夠大的誘惑。”


    這些話但凡知道些世事的人都知道吧。可是我始終都不相信。日久生厭,是因為沒遇到真的值得廝守一生的人。經不住誘惑,是因為沒遇到比一切都重要的東西。但是,如果連我自己都動搖了,我怎樣也要相信的人性又要被放到什麽地方。


    我有一瞬間深深嫌惡自己。比起以前曾經跟原慶雲有過肉體的交歡,這次瞬間的軟弱更讓我慚愧。


    “你這傢夥少來這套,以前的事情最好忘了,我喜歡蚯蚓都不會喜歡你。”我站起來,冷淡地說著走開。


    原慶雲嗬嗬地笑著,甚至沒聽出聲音裏有傷感。


    外頭有人聲,開門聲,年輕男女的聲音,鄉音難辨,不過親熱的語氣不難判斷是老奶奶的兒子媳婦迴來了。


    然後是收拾的聲音,鍋碗瓢盆,殺雞的翅膀撲騰,咯咯慘叫聲,倒水聲音,油被火烤出的滋滋聲,孩子跑前跑後的歡樂聲音,然後就有撲鼻的香氣,蔥薑被爆香,夾著油煙……


    如此有香火氣的味道啊。離家的遊子乍聞都會悄然淚下。


    原慶雲倒沒什麽表示,他們這種出身,對童年應該沒有這樣的記憶吧,不過他吸了下鼻子,笑嘻嘻道:“真香,有好吃的了。”


    果然晚飯是很豐盛的農家飯:黃油油的土雞燉著類似香菇的菌類,湯濃鬱鮮香,完全沒有汙染農藥化肥的菜,香噴噴的高粱米飯……


    小孩在桌子旁邊繞來繞去直咽口水,被母親嗬叱。那對夫妻年紀都不大,男的老實憨厚,黝黑紅潤的臉膛,女的雖然一看就是山野村姑,荊釵布裙,倒也有幾分姿色。媳婦小心攙著婆婆坐下。母慈子孝,其樂融融。


    我們倆吃得香極了。


    原慶雲說:“不錯不錯,這手藝快比上我師父了。”


    那個莊稼漢一愣:“這位公子難道竟然是學廚的?”


    原慶雲哈哈大笑:“沒錯,我師父可是聞名大江南北的廚神!”


    我瞪了他一眼。


    第二天我們在淩晨悄然離開。


    我對原慶雲說:“你的傷勢也沒大礙,我要去找錦梓了,咱們就此別過吧。”


    第120章 番外:娘


    “娘,那兩位客人把金子忘在幹糙堆裏了。”


    “哦。”


    黃燦燦的一錠金元寶。在黝黑粗糙,帶著厚繭和已經不流血的口子的大手中褶褶生光。很熟悉的光芒,但是很久沒見到了。


    5兩的金錠。很大方的人啊。夠我們家用多久?10年夠了吧?


    慢慢垂下鬆弛多皺的眼瞼,說:“之前那個矮一點的客人要給我,我沒要,約摸是故意留下的吧?”


    “這兩個是什麽人啊,這麽有錢……”一向質樸的媳婦在旁邊掩住嘴驚唿。


    “別聲張,這事被別人知道了不好,找個地方藏起來,將來給阿牛娶媳婦用。”蒼老和緩的聲音。


    “是,娘。”


    “娘,我給您洗腳吧。”


    一盆熱水被端到麵前,水波微漾了下,脫下鞋,被熱水擁抱住兩隻皮膚暗黃鬆弛的腳。


    舒服啊,以前的哪種享受有過類似這樣舒服的感覺?記不起來了。幫自己洗腳的手很粗糙,洗得卻很細心。


    兒子媳婦送迴了房裏。


    這房裏很幹淨,卻還是有著老年人不能避免的那種味道,說不清楚,讓人聞到就想到衰老。說不定這是死神的味道。離死亡走得越近一步就越濃。


    手摸索著從抽屜裏摸出一麵生了銅綠的銅鏡,剛來的時候媳婦發現婆婆突然變得喜歡弄盆水來照著看自己,就偷偷把自己陪嫁的唯一一麵鏡子放到了婆婆房裏。


    鏡子裏是一張皺紋叢生的臉,灰白的頭發。


    真不敢想像。又扯了扯自己鬆弛的麵皮,無聲地笑了。唇角微微上揚,詭秘的笑,有會這樣笑的老太太嗎?不過,換了身體真的不一樣了,那腳步硬是遲緩得行走蹣跚,腰背僵硬,站立時間稍長就酸痛不已。甚至眼睛,也不一樣了。不是以前那雙艷麗得怨毒的眼睛了。看上去和別的老太太大概沒什麽不同。


    那個人,那個人的眼睛也不一樣,和以前的我。


    初一看,真恐怖,看到自己的身體自己的臉突然出現在麵前……是完全的另外一個人。在行走,在笑,在和人說話,甚至和我說話。不像我想像的躺在冰冷的墓穴裏,屍蟲遍布,慢慢腐朽。


    他現在比我美麗多了,這樣狼狽的時候笑容後都沒有陰影,雖然好像有點悶悶不樂,有心事的樣子。這種人,真叫人妒忌。


    不過很奇怪,我居然不討厭他。他一定一切都適應得很好吧?比我大概強多了,他身邊的男人看上去不止愛他,還很喜歡他。從來都沒人喜歡我,就算愛我的人,其實也不喜歡我。就連紅鳳,也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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