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我在內,在座眾人都嚇了一跳,隻見跌跌撞撞衝進來一個小太監,喘著粗氣,叫著“張,張大人。”


    我瞧著他還頗有點麵善,開玩笑說:“這裏沒有張張大人。”


    “大,大人!”小太監顧不上和我開玩笑:“陛下請您過去!”


    看他急成那樣,莫非小皇帝有什麽重要的事要找我麽?我有點疑惑,但還是站起身和公主駙馬道別,跟小太監出去了。


    剛出了公主的小院,沒走幾步,就看見一個人低著頭踱步,不是周紫竹是誰?這傢夥怎麽從公主房裏跑出來的?難道有秘道?難道他壓根還沒進去?不過鑑於不是私下,我也不好問。


    我朝他使了個眼色,他點點頭,又搖搖頭,看得我一頭霧水。


    走進小皇帝暫時歇息的“行宮”,那傢夥正在裏麵玩毽子呢,一下一下,踢得還挺好。旁邊那個大太監王福桂在一邊陪著。


    小皇帝看到我進來,頓時高興了,說:“張愛卿,快來陪朕一起玩。”


    我有點鬱悶:這麽急著叫我過來,就是為了這個嗎?說實話,看他玩的樣子,不免聯想到宋朝幾個敗家子皇帝,不過,再一想,這年紀的孩子,偶爾一點娛樂性的體育鍛鍊也是必要的。不過,甚至當我還是一個小姑娘的時候,踢毽子都是我心中永遠的痛……之一,所以我立即表示拒絕。


    小皇帝不允,一定要我一顯身手,君命難違,我隻好踢了一下,毽子和我的鞋有了一次親密接觸後又穩穩上去,我大喜,連忙湊上腳踢第二次:“乒”,毽子清脆地錯過我的鞋側,落到地上。果然,兩下都是我無法到達的宿命。


    我僵在那裏,好久才迴過去,覷了小皇帝一眼,他顯然有點驚訝:他的張愛卿居然有這麽笨拙的時候。不過,還好,他眼裏我沒看到偶像的幻滅。


    “踢毽子沒意思,”小皇帝恢複過來,立刻沒事人一樣,冷靜地說:“張愛卿,還是你給我說個故事吧。”


    我同意了。


    這天下午一直陪著小皇帝,一直到祭祖結束,我心裏隱隱覺得有事不對,卻說不上來。


    晚上周紫竹去找我,我問他怎樣。他扭捏了半天,說沒去找公主。我心裏大怒,好容易耐著性子問他為何。


    他沉吟了一會,說:“遠遠看見公主從屋裏走出來。和貼身丫環一起,突然覺得不想去見她了。”


    我一怔:“可是臨陣心中怯了嗎?”周紫竹搖頭。


    “可是覺得她姿色已故,不複當初。不再是你想念中的女子?”


    他又搖頭,沉吟說:“隻是覺得其實不該去見她,現在,也不必再見了。”他神情深遠迷惘,我隱隱覺得明白他的心意。


    周紫竹沒告辭就轉身走了。


    白衣白袖,曳過翠碧修竹,我在堂前目送他遠去身影,不知道該說什麽。


    九月初的時候,周紫竹結婚了。


    江南大士族和京中貴族的聯姻,自是轟動各界,盛大異常,一個是江南少年名士,清流內定的未來領袖;一個是長公主唯一的小姑子,薛家的獨生女。


    金童玉女,天造地設,另加完美的政治聯姻,又有多少人,多少政治勢力暗中要重新盤算?周家在京中已經另購新宅,家族長輩都到了京師。


    兩家大擺三日流水席,整個京城都成了他們的婚宴。我自然也送了豐厚大禮,去大吃他一頓。


    婚禮那天,我見到了穿著喜服的周紫竹,頂著紅蓋頭的薛詠瑤。


    不知道薛詠瑤這次有沒有拚命抗爭,有沒有離家出走,有沒有去威脅周紫竹,他們家又是如何讓她就範的?周紫竹麵無表情,麵對長輩時偶爾微笑一下,雖然一身俗麗的大紅,卻清雅從容如故。


    那天我多喝了幾杯,頭暈,走得早,出廳門之後我忍不住迴頭看了一眼,裏麵人聲鼎沸,觥籌交錯。


    “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腦子裏出現這句詩,雖然也不算應景。


    那天迴去之後,我獨自在水榭涼榻上倚著,自斟自飲,從“我醉欲眠君且去”到“玉環飛燕皆塵土”,一一大聲念出來,把我從小硬被逼著背的,武俠小說零星看的,喜歡的,曾經喜歡的,原先不喜歡後來喜歡了的,甚至還有自己寫的,朋友寫的,算是做了長期擱置的résumé。


    侍者們都被我嚇到,紅鳳聞訊趕來,我已經頗有酒意,雙眼惺忪望著她,對她說:“紅鳳,你難道不是傷心人?如何有這樣心思,還來管我?現在我給你放假,你早該迴屋裏哭了,該哭的都哭哭吧,聲嘶力竭也好,肝腸寸斷也沒關係,隻不要讓我聽見,我受不了。我什麽也不能為你做,隻能如此而已。”


    紅鳳怔怔望著我,突然眼圈紅了,轉身走開,居然沒有飛奔,還保持她的倔強姿態,如果仔細看,不知是否能找見一路滴落的珠淚在地上糙中。


    我記得好像有個童話裏的女孩,不知道是不是公主來著,哭出來的眼淚都是一粒粒珍珠,紅鳳給我的感覺,就是這樣的女孩子。


    我隱約記得一直喝到天黑,醉了,讓下人把我抬進屋去的。


    後來我做夢了沒有也不記得了,如果有,我似乎夢到了錦梓,又好像是什麽不吉的事情,半夜醒來的時候,口幹心跳耳鳴。


    我掙紮爬起來找水喝,自從和錦梓一起睡之後,就不讓貼身丫頭夜裏在外間伺候,有時候半夜要喝水,都是他起來給我倒,如今他不在,隻好事事自己來,這樣也好,恢複我從前獨立的生活習慣。


    隻是現在身子還有點發軟。


    “大人!”床下一個聲音突然叫,而且也有點不耐煩了的樣子。


    暗夜裏這樣一個聲音,雖不算太響,也嚇得我心“怦怦”直跳。田純!這傢夥現在來幹什麽?我揉著眼睛。


    “大人!”這傢夥有點不滿狀,大概太胖了,在地上跪得有點累。


    “都叫了您半個時辰了。”


    “哦。”


    我打著嗬欠:“你半夜來幹嘛?”突然想到一點,整個人清醒起來:“可是有姚公子的消息?”


    “不是。”田純說,“宮裏來了個小公公,一定要見您。紅姑娘不知哪去了,隻好我來通報。”


    “宮裏?”我急忙起身穿衣:“陛下有事召我麽?現在幾更了?”


    田純吞吞吐吐:“不像是宮中事務,那小公公獨自來的,好像很焦急,還有點鬼鬼祟祟的。”


    “鬼鬼祟祟?”我有點詫異:“快叫他進來。”


    田純不一會兒就領著一個小太監進來了,臉很是麵善,一想正是前些日子祭祖時來找我的小太監。


    小太監見麵就撲在地上,聲音帶著哭腔,渾身哆嗦:“張……張大人!快去救陛下!”我一下站了起來。


    第98章 夜亂


    夜風有點冷,我心裏大約真正可以用“如焚”二字來形容,像揣著一團火紅爐碳。


    “怎麽迴事?”我一邊疾步朝馬廄方向走,一邊問小太監凝聲問。因為凝重和焦慮而產生的過度冷靜的聲線我覺得自己已經好久沒有聽見過。


    “打從大人那日救了小的,小的日日夜夜都想著有一日能夠報答大人。隻是小的人微言輕,哪裏有大人用得著的時候……不過小的還是留心,興許能有用呢!……上上個月陛下偶然差遣一件事,小的辦得得力,被調到禦前差遣,仍在王公公手下。小的心想這下機會來了,果然,一個多月前晚上小的起夜,路過王公公屋子外頭,就見有人走出來,行跡鬼摸。小的就留了心。果然前些日子祭祖出去,就聽他們商量些不敬之事,似乎要對皇上不利。小的急了,所以皇上一提到大人,小的立刻便去通報,大人去了之後,總能因勢應變,他們結果便沒甚舉動。小的心裏頭忐忑,又怕自己弄錯了,不敢吱聲,直到今天初更,小的又見王公公去開露園小門,還聽見他們商量什麽西庫房的兵器,小的覺得不好,想法子溜出來找到大人府上……”


    我腦子裏掠過個想法:這是有人要害我。我要是找來軍馬,連夜衝進宮。結果這是個圈套,這可是謀反的大罪。我除了再穿越迴去,就是死路一條了。


    不過雖然這樣想著,我還是用最快速度走到馬廄了,我對田純說:“快派得力的人去京畿營中找羅二將軍,到東便門等我消息。”


    羅二將軍是邵青副將羅蒙的弟弟,其實是個校將,邵青走時留了六千人給我,便是讓他帶著。


    我想起來,又讓人去取了幾個大花炮,說是大花炮,其實很類似信號彈,又高又亮,圖案特別,這是一堆爆竹師傅聚到一起搞研究的必然成果,火藥的副產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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