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錦梓的臉色近來越來越黑。


    就這樣在內憂外患日夜煎熬裏過了幾日,我已經鬱悶到開始考慮趕緊把火藥的配方弄出來,做些殺傷性大的武器,裝備一下那八千禁軍,或是自己暗中招募一支軍隊,到時把城門一關,依靠先進武器以一敵十,大家來打場圍城戰好了。


    不過時間已經註定這是空想,何況以我的性格,比起戰爭,還是逃亡的活兒更適合我。我甚至想大不了帶上小皇帝一起跑,我可以賺錢,把現代的新技術利用一下,替他積攢力量,然後等他滿十八歲成年讓他當哈姆雷特迴來報仇複國。


    就在我終於到了情緒爆發的臨界點時,邵青終於迴來了。他的三十歲生日到了。


    之前邵青凱旋,加官進爵,邵家就應該大宴賓客,但是因為邵青三十歲大壽已經沒幾天,就決定合在一處辦。


    這場宴會是為了雙喜臨門,籌劃時日既久,規模之大,可謂一時無兩。宴會要辦整整三天,所有文武百官,皇親貴胄都在被邀之列,宴會本身且不說,光是戲班子就請了十二個,有外頭請的極有名的,也有借的各位王公大臣自己蓄養的。


    我自然是不敢帶錦梓去,不過這次要在邵家住一兩夜,大場麵魚龍混雜,難保不會有刺客混進去,所以我不但帶上田朱二人,連紅鳳都帶去貼身伺候。


    走之前不放心,又叮囑錦梓千萬別再闖進去惹事,錦梓有點不耐地答應,仿佛我杞人憂天。我看他那樣篤定,不由詫異,錦梓年紀雖小,行事是很可靠的,這次他為什麽這麽滿不在乎?


    邵府周圍三條街道旁都停滿車轎馬匹,說車水馬龍不足形容其盛,我在古代還是第一次遇到泊車難的問題。


    知客的是邵家的大公子邵瑉和邵家幾個堂房的叔伯兄弟,忙得團團亂轉,邵瑉見到我連忙微笑迎上來,說:“二弟今日真是忙瘋了,前幾日又病了,還趕那麽遠去大營裏料理事情,一會兒青蓮幫襯著點,別讓他被灌太多酒。”


    我答應了,讓紅鳳遞上禮單,又在禮冊上寫上我送的東西,據我看,今天邵家收的禮都可以開家古玩字畫鋪加珠寶鋪加綢緞鋪再加一家銀號了,我送的還不算頂名貴,是一對三尺高的南海紅珊瑚和一枚和闐玉鎮紙。


    當然也有送得寒酸的,比如說周紫竹老兄就送了一幅自己寫的字,而古韻直更過分,他送了一百隻壽桃。清流嘛,就算其實也很有錢,也要示人以清廉狷介。


    我被管家引領著去為我安排的客房,還好,離邵青的居所很遠,我心裏稍安。


    宴席開始還要一個時辰,趁著紅鳳為我整理東西的時候,我就出去熟悉一下環境。


    邵府比我家大,格局房舍都很大氣,但若說富麗風流,自然大大不如我府裏。我是順著一條流水走的,走了一炷香時間,到了一個比較空曠有些糙木花卉的所在,大約是後花園。


    遠遠看到一個人影坐在水邊。


    我心漏跳了一拍,隨即對自己說邵青此時不可能得空在此閑坐,鬆了口氣,又隱隱有點失望。我大概是有些怕見他,又希望早見了早把事情解決。


    走近一看,是一個膚色白皙的少婦,大約二十五六歲,穿著一身鵝黃羅裙,隻在頭上簡單插了支珠釵。


    現在天氣已經熱起來,夾衫都換了單衣,不過這少婦穿成這樣,卻脫了鞋把雙腳浸在水中踢蕩,也實在過分了些。


    那少婦玩著水,又把樹葉扔到水裏逗弄遊魚,臉上好像孩子一樣天真單純,卻突然嘆了口氣,似乎十分不快樂。我都不禁有點為她黯然。


    那少婦迴過頭,看到我站在那裏,不禁嚇得跳了起來,她的臉很小,很秀麗,此時驚駭得皺在一起,像個白生生的包子,十分好玩。“你,你是誰?”她抖著聲音說。


    我想起自己現在是個男子,還是和她保持點距離的好,免得孤男寡女,瓜田李下,生出些事來。


    所以我站得遠遠的,拱拱手說:“在下張青蓮。”一邊心裏奇怪:她居然不認得我?拜這副臭皮囊所賜,天下認不出張青蓮的人還真是不多。


    那女子出了口氣,放心地拍拍胸口,說:“你是今天來的賓客吧?嚇死我了……千萬別告訴別人我在這裏玩水,否則婆婆和大嫂她們又要責罵我了。”


    婆婆?大嫂?我突然想到一個可能性,用不可置信的眼光看著她,怪異地說:“你……你莫不是邵二夫人?”


    那女子更嚇了一跳,而且真的跳了一下,說:“你怎麽知道?”然後就聽“啪”的一聲,她滑倒在地,摔了一身泥。我連忙把她拉起來。


    她哭喪著臉看著裙子上的泥,神情十分愁苦,說:“為什麽我總是這麽笨?”眼淚就開始一滴一滴往下掉。


    我傻在那裏,真的沒想到邵青的妻子是這樣的,以前大家都對邵青的妻室諱莫如深,而以我和邵青的關係,也確實不便打聽他的妻子,隻隱約聽說極其門不當戶不對,邵家視為有辱門楣,從來也不讓她拋頭露麵。


    我看她越哭越厲害,很是不知所措,隻好掏出我的手帕給她。她接過去大聲地擤鼻涕,把鼻子都弄紅了,一邊抽抽搭搭說:“……嗚嗚,為什麽隻有我這麽笨?什麽都不懂,在自己家花園裏都會迷路……嗚嗚嗚,幹什麽事情都做不好……”


    她哭成那個樣子,確實會引發男人的保護欲,當初,邵青是因為這樣才一定要娶她嗎?門不當戶不對的婚姻,阻礙頗多呢,想不到邵青年少時會做出這樣的事。


    一個迷糊,笨拙,家境平凡的女人,一個精幹,俊朗,天之驕子的男人,突破世俗重重阻礙在一起,好像那些言情小說。


    我說:“你怎麽不和敏之在一起?今天他生日呀。”


    她本來哭聲已經小了,一聽這話,眼眶又紅了,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說:“我隻會礙手礙腳,會惹敏之生氣,讓他被人笑話。”笑容比哭還難看。


    我也不禁起了憐憫之意,低聲說:“敏之待你不好嗎?”


    她一驚,連忙搖頭,皺起眉頭,勉強說:“不不,他對我很好……可是他越來越忙,沒有時間去看我……”說這又擠出一個笑容說,“因為他要打仗,就算迴來了,也有很多事情,敏之真的沒有時間……”


    是呀,要去打仗,迴來還要忙著和張青蓮上床,怎麽會有時間看自己的愛妻?


    她爬起來說:“我……我真的要走了,趁沒被發現去換掉裙子……謝謝你,你真是個好人……”說著把沾了鼻涕的手帕塞還給我。


    我看她提著裙子跑得越來越遠的一點鵝黃身影,一時哭笑不得,趕緊把手裏的手帕扔掉。


    連對方是自己丈夫的敵人還是朋友都不知道就能說出這番話的女人,確實會給邵青惹麻煩吧。


    這是一個很好猜的童話續集:精明,地位重要的男主角在婚後開始厭倦於無止境地收拾迷糊的女主角的爛攤子,一迴,兩迴,百迴,千迴,再怎樣深濃的憐惜恩愛也終於消耗殆盡。他漸漸開始不滿,為什麽自己說的話她聽不懂,為什麽自己做的事她不知道欣賞,為什麽她總讓自己丟臉,給自己惹麻煩,她當初可愛惹自己憐惜的迷糊一天天變作了蠢笨,也許心中已經後悔當年年少衝動;而她呢,越來越孤立無援,越來越動輒得咎,越來越慌張,越來越惶恐……


    我突然有點興趣知道:邵青愛的,究竟是他的妻子,還是張青蓮?


    第39章  又見行刺


    晚宴終於正式開始,內眷在內府,外麵男子則設了三十桌。東西兩個主桌設在正廳之上,東邊一桌大都是朝中權貴,下首主位坐的邵青,西邊一桌則多是北方名門故老,與邵家有些或遠或近的親眷關係,主位由邵瑉作陪。


    我當然坐在東邊這一桌,但是並不跟邵青毗鄰,中間隔了好幾個位子。李閔國,古韻直,周紫竹,和我幹兒子全在這桌,還有別的幾位各部尚書,三公三卿,禦史之類的。周紫竹在其中品軼最低,所以坐在邵青身邊。


    邵青終於出來時,一片善禱善頌之聲就鋪天蓋地席捲而去,繼而落座,便開始觥籌交錯,祝壽和諂媚的話此起彼伏,不絕於耳。邵青始終微笑一一相對。


    但我覺得他不對勁,他好像在短短十幾天裏瘦了一圈,人也憔悴了幾分,下巴都尖了些,臉色也有點蒼白,雖然一如既往的溫和微笑,但是卻總覺有些悲哀的意味,現在看上去,不像個名將,倒更像個落拓不羈的名門公子。


    他始終不看我,有一次偶爾目光相遇,他竟也有意識地掉開了。


    他是壽星,除了古韻直滴酒不沾,自然人人要來敬他酒,這傢夥居然來者不拒,酒到杯幹,好似沒有受傷一般。每一杯都是一仰脖子喝個幹淨,換來一片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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