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玦居高臨下凝視文瑾。


    文瑾心口一沉,意識到南宮玦帶她來見蔣懷州解她思鄉之苦是假,斷了她逃出大盈的希望是真,南宮玦希望她死心,不必寄希望於和她恩斷義絕的蔣懷州,然後接受大盈接受他。


    南宮玦必然曉得蔣懷州是昔日廣黎第一佞臣,去異國為帝,對廣黎始終有反心。


    南宮玦與蔣懷州介紹道:“這位姑娘是孤的上上賓。”


    文瑾頗為尷尬的牽了牽唇角,也不再嚐試同蔣懷州相認,隻輕聲對他說:“抱歉,貴客,我認錯人了。貴客麵貌神似家兄。唐突了。”


    蔣懷州將酒水入腹,額角一縷雪發被風輕輕拂動,如玉般的容貌不辨喜怒,目光落在文瑾濕漉漉的眼眸,冷漠道:“在下隻有一個妹妹,現在邱立家中。並沒有其他不相幹的遠房妹妹。”


    文瑾心口揪著難受,他是有個一母同胞的妹妹,她這個一父養育的義妹倒的確已經和他斷親,文瑾剛升起的希冀蔣卿帶她離開大盈的希望一點點的破滅了。


    曾經她同傅、蔣都是有夢想的人,傅曾經希望整頓朝廷,一統河山,但功成一半卻英年早逝。


    蔣希望做主大理寺為民申冤,卻淪為佞臣亦正亦邪,更是成了異國新帝,霸業他壤。


    她希望擺脫母親不潔她是野種的惡名,挺直腰杆堂堂正正做人,雖是女子之軀卻也希望憑一己之力為國出力,眼看順遂,就又是死夫君。又是被劫持,最終流落大盈被禁錮太子身側,鑽老先生殿室也怪曖昧不清。


    或許這便是人生,充滿了不確定。


    這是她顛沛流離的前半生。


    “入席吧。”南宮玦又指了指他身側的坐席。


    文瑾沒有打算坐在南宮身邊受他姬妾冷眼,也不願意同南宮玦近距離接觸使他存有幻想。


    於是文瑾徑直走上金階,在南宮意老皇帝身邊坐了下來。


    把目瞪口呆的老皇後擠得往一邊挪了個位子。


    文瑾就坐在老兩口中間,備受大盈王宮群臣和後宮妃嬪的仇視,腹誹她野心真大,也太猖狂,堂而皇之的給太子當後娘,叫太子臉色都變得鐵青。


    南宮意上迴被文瑾諷刺不講理後至今對她仍然忌憚,戰事沒有結果,暫時不會動這個燙手山芋,隻是歎口氣道:“非要坐這?”


    文瑾想不這樣,她能安然無恙四個月麽,道:“是,你比你兒子有魅力。你這個肚子可真氣派。”


    蔣懷州又往文瑾看了看,又看了看腦滿腸肥的大盈老者,收迴視線,掩去眼底神色,欺我妹妹。


    南宮意歎個不住,氣派二字怎麽聽怎麽不是滋味。七十多了身邊坐個二十來歲小姑娘,群臣看他目光都頗具深意,為老不尊。


    大盈皇後不滿道:“廣黎女子都如你這般野心勃勃?明目張膽的篡奪後位?你年紀輕輕看起來貌美良善...想不到居然這般不擇手段不知羞,吊著父子兩個呢。”


    文瑾看了看五十多歲的皇後,不是原配,原配早死了,這是個續弦,她輕聲道:“你教養的兒子不也明目張膽不知羞的劫持有夫之婦麽。我尋思我幫你重新教養下兒子,我是不會教我兒子劫持綁架強搶人妻這些不入流的手段的。”


    把南宮玦他母親說的麵紅耳赤,的確理虧,便不和文瑾嘴仗,心道這女子嘴真毒,伶牙俐齒讓人惱怒。可是不迴二句又被壓下勢去,便打算出聲立威。


    文瑾見老皇後還想說話,她自己從小就在皇庭成長,什麽後庭口舌之爭都見過,可以說已經膩煩,便搶先藐視大盈道:“誰迴答我話誰是長喙將軍。”


    大盈皇後及時住口:“!”


    文瑾簡單粗暴的把現場搞的一片死寂。


    哪想到廣黎王的女人這麽目中無人。誰都知道長喙(hui)將軍是豬的雅號。


    她文鄒鄒把大盈朝廷給整的鴉雀無聲。


    文瑾沒心情和南宮他娘唇槍舌劍八百迴合口水仗。浪費時間。


    沒一個人應聲。


    終於可以安靜的宮宴了。


    蔣懷洲靜靜的又飲一杯酒,不知在想些什麽。


    南宮玦麵子上極下不來,但是仍舊鐵青著麵色叫宮婢給文瑾送上了一道冷水鱈魚燉豆腐,不介意做長喙將軍,迴答文瑾道:“用些晚膳,下人說你今天又忘了飲食。”


    太子的低姿態險些把大盈皇後氣死,兒子丈夫一個賽一個。


    文瑾真的對這道菜深惡痛絕,就像大盈後宮對她深惡痛絕一樣,大家互相痛恨。她片刻不願在大盈逗留。


    這大抵是文瑾畢生最荒唐的一次宮鬥了,二十六歲的她和一五十多歲婦人競爭一七十多歲老先生。唉。什麽事啊。


    蔣懷州始終對文瑾漠視。


    文瑾幾次看向蔣懷州,想同蔣懷州搭話,他都不給她機會,隻是同南宮玦飲酒同時暢聊些大盈、邱立建交的頗為嚴肅的事情。


    想必蔣卿還在生氣她在漠北放棄同他去邱立重新開始,而義無反顧同大王迴廣黎之事。


    原文瑾以為就這樣插足大盈老兩口,單方麵給南宮玦做後娘,可以明哲保身直到戰事結束自己獲救,卻在下麵一道急報來了之後將她對生的希望盡數擊碎。


    “報!”


    說著,一大盈兵衝到南宮玦腳底跪倒,於階下喘著粗氣。


    “說,何事?”太子急聲吩咐。


    “稟報陛下,稟報太子殿下,南藩邊疆的廣黎兵馬,糧草耗盡,於五日前落荒敗逃,一路往廣黎老窩裏竄逃去了!”兵卒滿麵大喜,“咱們攻破了廣黎國門!殺進了對方的國土!”


    文瑾心口一沉,廣黎敗了...


    “大好!”南宮玦雙目大張,雙手欣喜之下忍不住做顫,他倏地看向文瑾,他和文瑾較量幾月,終於有個結果了,她是他的了,他父親也不會再有顧慮了,在文瑾眼底看見慌張之色後,他緩緩將視線收迴,命令兵卒道:“吩咐下去,給孤乘勝追擊,將廣黎敵軍殺的片甲不留!”


    文瑾手中銀筷倏地掉在地上,她眼裏的光芒一點一點散去,大王故去了,國破了,阿州哥哥在眼前卻並不與她相識,文瑾絕望了,雙手止不住的顫抖,一時間手腳發麻,出了滿額的冷汗。


    蔣懷州對南宮玦舉杯道:“提前恭喜太子殿下大獲全勝。若有需要,吾隨時派兵援助。將廣黎徹底粉碎。”


    文瑾腦中轟轟作響,已經茫茫然不知置身何處。


    南宮意不再忌憚文瑾的廣黎皇後的身份,將眉頭皺起,對文瑾道:“晚輩便應該去晚輩該坐的位置!”


    文瑾眼睛裏慢慢的盈滿了淚跡。


    兩名宮婢攙著文瑾的胳膊將她自高位攙下,扶到了南宮玦的身側,身後無數道視線如利刃刺在文瑾後背,也有暗處不知哪裏傳來的譏笑聲。


    南宮玦握住了文瑾掩在袖底的手,隔著薄薄的衣料也覺得她的手很軟,文瑾連掙紮的力氣也沒有了。


    南宮玦見她心死了,不再有生機,他溫聲道:“你放心,孤不會傷害你的親人,會盡快接你親人來大盈和你團聚的。前提,你不能輕生。若是你輕生,你的家人對孤來說,也不再相關了。”


    文瑾幾乎窒息,意識到這輩子要在大盈不見天日了。


    南宮玦拍了拍文瑾的手背,吩咐下人道:“帶姑娘迴去休息。天冷了別著涼了。”


    說著又靠近些文瑾,“孤同蔣卿歇宴了便去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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