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瑾怔怔看著他,顫聲道:“大王...剛才在眾人前叫人扒下瑾兒的外衫,去掉瑾兒的鳳冠,奪去瑾兒的鳳印。瑾兒是女子,這場景瑾兒畢生也忘不掉,鬧到這般難堪,瑾兒已經無法自處。他們都在笑瑾兒是咎由自取。他們都在稱讚孟婉是實至名歸。”


    “大王,瑾兒真的也寫了書信的...大王,我要離開這裏,我片刻不想留在這裏。這裏沒有人喜歡瑾兒。大王的屬下都討厭瑾兒。瑾兒不再可以為大王錦上添花,瑾兒用二十年把自己活成了大王的汙點。”


    傅景桁心疼不已,將她瘦瘦的身體抱住,“朕喜歡你就夠了。瑾,今日不過權宜之計,朕沒有打算放你去任何地方,朕用最狠的話取信百官朕對你不再有情。朕沒有要休棄你,對外也隻是停妻,沒有休書,也不會有休書,你仍是朕的妻子啊。你給朕時間,待朕平定了南藩,除去婁太後,坐穩這把龍椅,不再受人掣肘,朕將你今日失去的東西,全部都還給你。”


    文瑾卻已經沒有信心繼續留在他身邊了,每每自己與社稷衝突之時,他需要做選擇,會陷入兩難境地,而她不肖多想就會知道女子和社稷孰輕孰重,而自己又能承受幾迴他因為大局和社稷而將她利益擱下。


    她可以理解他,體諒他,可她不願繼續做那個被權衡後擱下的女人了,因為真的傷心,又很想同他在一起,又怕傷害彼此。


    或許離開這樣的環境,才能避免和他的社稷衝突,他不會再兩難取舍,她也不會再難過了,興許做朋友互相體諒好過於男女之情互相不能兩全。


    “您需要多少時間?”


    “朕之前說過,四十歲之前。朕對你從來坦誠。從始至終,朕能給你什麽,給到什麽程度,從未猶豫過。”傅景桁用手撫摸著她的背脊,“瑾,四十歲都不算老,我們仍有時間可以做很多事情,到時將河山交給孩子們,朕終日伴著你。這之前,暫且委屈你,好不好。”


    “可我已經被您逐出家門,宮門,國門,戶部也不再有我的戶籍信息。瑾兒根本就像是一個不存在的人。不能繼續留在皇城了。我們不可以當麵一套,背後一套,您是人君,瑾兒不可以和您如此欺瞞世人。”文瑾特別沒有安全感,“我就感覺像小時候被二娘扔街頭,沒人要了,那種無家可歸的感覺,特別無助。”


    “朕要你。你不是沒人要。朕說了,那隻是對外的說辭。”


    傅景桁溫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淚跡,


    “朕會給你一處行宮,朕會安排你住在行宮內,朕會讓你錦衣玉食,綾羅綢緞,會安排傭人照顧你的起居。朕隻要有時間,就會看望你,無論是清早、中午,或是夜裏,隻要朕有時間,就會迴去你身邊。乖,朕從沒有不要你。我們在行宮生活,那裏可以作為我們的家,我們一起再生個小孩兒。你遠離皇宮,不受這邊的紛爭打擾。甚至於,朕讓蔣卿陪著你。這是目前,朕能給你,最好的現狀。”


    文瑾聽後,安靜了片刻,問他:“那我能自由出入行宮嗎?”


    傅景桁抿了抿唇,“你可以在行宮內自由走動。不出門就可以。朕不能一麵驅逐你,一麵窩藏你,叫他們知道,又是一場彈劾,風波。”


    文瑾又問:“我還可以去國子監書房,和高宴一起籌備建學堂的事嗎?我飽讀詩書,還是想有用武之地。”


    “乖,不可以。”


    “我可以做買賣,開酒樓,去商會嗎?”文瑾還問。


    “暫時不可以。”傅景桁把她按在他懷裏,他說:“不過,朕可以在行宮裏,給你建一所小國子監,開個小酒樓,給你安排朕的人做你的學生和顧客,朕給你建一道夜市街,在行宮裏,你會和在外麵過得差不多。朕會保障你的安全,外麵你的家人朕也會妥善安置。”


    文瑾沒有說話,隻是這一切都不是真的,大王將她養在行宮,好比養金絲雀,她努力奮鬥多時的酒樓、國子監以及商會的榮譽會長頭銜,都化為泡影,她會被囚禁在行宮,隻等著大王的臨幸,在外麵世人都不認可她,認為她是罪後,是佞臣之女。


    這樣的生活和她追求的有自我價值的生活相去甚遠,如果她的人生隻是等待他的到來和寵幸,這樣的日子又能持續多久,他對她的寵愛又能延續多久,當她沒有了價值,淪為床伴,他的新鮮感可以保持多久,這不是文瑾要的。


    傅景桁將他刻的那枚‘稱職賢後’的獎章遞給了文瑾,“這是朕送你的,除了赤兔及鸚鵡以外的禮物。我傅景桁,此生隻有蘇文瑾一名中宮皇後。蘇文瑾之後,再無中宮。世人都不認可你,朕認可。”


    “瑾,我們一路走來很難,十九年了,人生沒有幾個十九年。很辛苦。但朕仍不想放棄我們的感情。朕興許冷漠理智,會做選擇,但對感情分外執著,朕在紛繁的後宮仍保持著初心,想娶我的瑾妹做媳婦兒。也曾瘋狂過,逆天下之大不諱扶你上來,結果讓你遍體鱗傷,朕也幾乎眾叛親離。瑾...不要放棄好不好...”


    文瑾握著那枚青銅的小獎章,用指腹輕輕地摸著,他好似並不會討好女人,連禮物都在效仿她,她一邊理智地在想,他可真壞,奪走她的千古明玉做的鳳印,還給她一個不值錢的青銅獎章,可一麵又將這獎章緊緊攥住了,手工刻的獎章比名匠雕刻的鳳印珍貴多了。


    她始終不恨他,隻是沒有勇氣繼續和他一起走下去了,也許離開他,偷偷思念,會比在一起對彼此都好。因為在行宮總有被百官知道的可能,到時又會成為他的負累,那時他又如何保她,她又會麵對什麽樣的情景?


    “大王,謝謝你為我考慮,我還以為你不要瑾兒,要讓瑾兒死在異國,屍首也不能迴國了呢。落葉不歸根,真的殘忍。”


    文瑾說著,把手輕輕扶在他皺起的眉心,“但是我都好愛自由,你瞧你的皇宮,我也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我是一個做了決定就要去執行的人。這迴我決定離開你,並且永遠不迴頭,我是蘇文瑾,我不是任何人的累贅。我會關心你,思念你,給你寫一個墨點的信,但我不會再和你在一起。我會把長林和小狗留給你,因為你比瑾兒更害怕孤單。因為沒了瑾兒,再沒了長林,大王會好可憐。”


    “瑾...”


    “女孩子不可以將等待男人的寵幸作為自己存在的價值。”文瑾輕聲道:“我無論在什麽地方,我都還是要做些事情證明我自己有用。大王的屬下的認可好難得到。瑾兒心灰意冷了。他們都不相信瑾兒對廣黎國的忠心。而瑾兒也很羨慕孟婉,可以得到大家的認可。明明瑾兒好努力,可是卻不如孟婉表現優秀。明明瑾兒也...也寫了信給大王的。是不是如果大王得到了書信,是瑾兒立了大功,他們就會喜歡瑾兒了呢。”


    傅景桁將文瑾的身子擁的很緊,拍撫著她的肩膀,輕聲安慰她:“不委屈了好不好。哭得朕心都揪起來了。不要羨慕她好麽。朕對她是感激,但不是認可。朕一人的認可,對你來說不夠嗎,在人前,朕始終是相信你為祖國立功的。”


    文瑾不想繼續談了,又問:“蔣懷州在什麽渡口等我?”


    傅景桁被她三度發問,他也安靜了頗久,不願意分開,不願意放她離開,但顯然她去意已決,他清楚她自始至終心裏的人不是他。


    這時孟婉的聲音在外響起,“君上,慶功宴準備妥當了,大家都在等您出席呢...”


    文瑾手微微做顫,孟婉甚至隻說了一句話,但文瑾知悉,孟婉輕易就可以將大王從她身邊帶走。


    傅景桁聞聲,便將文瑾鬆開,說今兒放她走,他卻當麵食言:“一會兒朕叫老莫給你備些吃食,朕盡快忙完,歇宴了迴來陪你,你想想要什麽樣的行宮,那邊書架上有圖冊,你選一下喜歡哪間。”


    文瑾簡直喘不過氣來。


    傅景桁低頭往她發頂親了親,“怎麽樣才能開心點,小哭臉不好看,你瞧,小命保住了,就有希望,不是麽?”


    文瑾不想繼續談話,也可能是孟婉在外麵等待他,她可以預想到他同孟婉一同離開,望著他們的背影給她造成無形的傷害和壓迫,她幫皇帝將黑色龍袍打理整齊,將他領口係好,她的手指碰到了他的喉結,他捉了她手,沙著嗓子問她:“你有玉璽,你還要什麽鳳印,他日同朕共享江山不好麽。”


    文瑾聽出他嗓音裏對她的渴望,以及他的無奈,但她沒有讓步同意做他行宮裏的女人,她也最會讓皇帝掃興了,她說:“我要大王帶我去參加慶功宴,我要讓吳信和劉迎福給我表演舞劍。”


    傅景桁素日薄涼的眸子瞬時張大了些,他說:“你...為難朕。”


    文瑾說,“我要你光明正大的娶我,讓你的百官做迎親隊伍,吳信打頭,劉迎福第二。”


    傅景桁將薄顫抿緊。


    文瑾把眸子一垂,用挑戰他的朝廷給他下逐客令,“我要你休了孟婉,休了那個你看重的禮物青箬,休了全後宮,我要做你唯一的女人。”


    “宴上在等朕。你不要熬夜,早些休息。”傅景桁內心裏猛地一撞,鬆了她手腕,腳步有些踉,甚至於慌亂的出了中宮鳳棲殿,她要的,他居然一樣也給不了,他可以給所有女人婚姻,獨獨給不了她婚姻。


    他因她那句逐客令‘我要做你唯一的女人’內心裏不能平靜,待他意識到,竟如初嚐情滋味的少年一樣,握了兩手細汗,但他畢竟沒有衝動,隻是酒水飲了又飲,獨自品嚐著內心酸酸澀澀的滋味。


    孟婉於宴上伴在君側斟酒,見大王失神,不知在想什麽,便問:“君上,如何有心事?不如說出來,婉兒為您解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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