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點了點頭躍上了車去,車夫一駕馬車沿路便走。喻餘青悄然黏在後頭,身如鬼魅,仿佛一隻大鳶般無聲無息地滑入車下,於軸滾之間如蝠翼般固住手腳,竟生生攀在下頭,毫不為人所覺。如此這般出城往西行了半日光景,似進了一處寨院,喻餘青待他們卸了車馬,一閃身便溜上掛梁。姽兒與來人打了照麵,喚道:“掌衙師叔。”喻餘青陡然記起了,往事如雲般紛至遝來,這等人物他絕不會忘記……那是世上罕見的白子。白玉閻羅尉遲啟玨此時也一襲白衣,外罩一件薄蟬沙衫,單看麵相上仍是無悲無喜,無哀無樂,渾若不食人間煙火,又像是廟裏供奉著的雕塑一般,冷得像用冰雕出來,放一會在春日裏便要化了;隻是微一頷首,道:“果真是你迴來了。”


    那是旦暮衙的掌衙,他陡然記起,姽兒之前,也是旦暮衙裏的人。王樵之所以會從洪水當中救她起來,便是因為她其實也在去協助圍殺金陵王家的路上。


    “當年尋不到你屍身,我便隻得當你已經死了。”尉遲啟玨示意她坐下,“時隔五年,你從未動用過任何渠道與我們聯繫。卻到處都斷續有一些似是像你的傳言……如今我知道是怎麽一迴事了。”


    姽兒跪了下來。“私自離衙,無許不歸,弟子知道是叛出師門的大罪,任憑師叔處置。隻求師叔告知我兒現在何處,是否安好……”她低聲續道,“我思前想後,此事與八教必有牽連。”


    尉遲啟玨聲如冽泉,輕撥檀香,道:“知道了他在何處,你又能如何?我旦暮衙的規矩,你該曉得。”


    姽兒點了點頭。“我既從王家出來,便不打算迴去了。”她低聲道,“我不能把爭兒也攪進這局中,請師叔看在當年情分上,讓我去替了他吧。”


    “你可想好,那樣你就要和你夫君作對了。”


    “沒關係的,反正也不是真的夫君。”她兩眼仍是幹涸的,金睫篩光成絲,方在琉璃裏頭添點靈動神彩,卻也再不會落下淚來,這具皮囊是不會哭的。


    “……夢也該醒了。”


    第八十九章 蠱禍蝕精魂


    喻餘青撥轉骨節,但聽喀喀聲響,人已縮骨變換了身形,改了一副尋常臉孔,拖住一個旦暮衙中的弟子點了昏睡穴,與他換了衣衫,混進押送的隊伍裏。這樣本事在這種時刻的確好用,除去他從未對人言說過的那些閉關時的苦楚以外;大約薛老三知曉一點。喻餘青有時候搞不明白他為什麽會願意一直跟著自己;若單論救命之恩的話,他做的這一切也早該報償過了。


    他們越山而入,卻並非往上,反而於山穀當中折轉向下,但見“藏魔穀”的界碑三字,一股寒氣便由四麵山石間透體而入;越過石門,來到一處巨大的穹殿當中,此處地勢隱秘,九曲百迴,於地底的天然瓊洞當中形成了一座鍾乳宮殿。剛入正殿,徹骨嚴寒刺骨而來,喻餘青體內玄寒之氣倒是最愛這份苦寒,渾不覺有任何難搪;但周圍內息稍弱些的,牙關全都格格打戰。姽兒急道:“難道他們把孩子養在這等地方?若沒有修為可抗,這裏怎麽能耽?”


    穹宮裏陡然間燈火大盛,有人在她身後笑道:“王夫人,我們也不傻。”放眼望去,隻見八教中剩餘殘黨畢集,以各派劃分,繞著大殿中央一座如玉龍倒懸的垂鍾乳製成的大柱之下,以燭燈布八卦二十八宿星圖,排鋪開各門教徽。來人是離派如今的掌門肖元,顯然事先已得了消息,這時候取出一塊玉佩,往姽兒手中一放。婦人輕唿一聲,認出那是孩子貼身帶的,摸上去似猶有餘溫,一把抓住肖元道:“你……你們把孩子到底放在哪裏?他好不好,有沒有挨餓受凍?你們有沒有捆他綁他?他從沒有一日見不著我的,你們……你們務必讓我見一見我兒,——”


    肖元笑道:“夫人不必心急,小公子自然一切都好。你若如此心急,下次我隻好帶一根你兒子的手指來,讓你驗看了。”姽兒被他堵住話,投鼠忌器,隻得悻悻住嘴。尉遲啟玨命她去右首坐下。


    喻餘青見了事主,又見了玉佩,心下稍安,知道這時他們定然還沒有太過為難孩子。免不得是要受些罪,但玉不琢不成器,早些見識江湖風雨,也未必不是件幸事。


    那八教分門派坐定,主議的是碧翎洞府的靈樞上人,他蓄著八字撇須,聲如磬鍾,悠悠地道:“我們各教門十個數年,於艱辛之中尚能重聚,也是難能其會了。如今落到這般田地,可以說具是拜十二家所賜,但老朽這數年閉關細細思量,卻也是我們自己當初隻顧蠅頭蝸角,內部相爭所致。當年,我們是各為其主,各相爭競,殺了他金陵王家滿門;可斬草不除根,那姓喻的現在做了南派的教宗,自然不肯幹休,險些也要將我等趕盡殺絕。眼看著那簇新的樓就要建成,北派與十二家、南派之間的一場關乎武林地位的較量勢如積雨,在所難免。如今我們不能再如一盤散沙,好讓人隨意拿捏、各個擊破了。……今日請各位來商議,便是同仇敵愾、莫要重蹈覆轍。”他一語畢,對尉遲啟玨道:“掌衙判官,請開獄降魔罷。”


    喻餘青心中一緊。若說南派中許多門會行為可稱得上一句“乖張”,八教的舉止便絕非“善類”,所以被稱一聲魔教,卻不是冤枉。但其教令繁多,教條冗奇,所集的教眾也常常是某些方麵不為世人所容的悖德怪人,所行之事也常是不為世人所容的醜詭之事。如旦暮衙的煉屍還魂之術,窈月葬花宮的采陽逆脈之法等等,都是悖亂倫常的淫邪詭術。因此在這五年之間,他雖然命薛三各處探查,能查到參與者,亦能查到他們因與王潛山對賭而中蠱的事實,但關於八教當初所謂“生死局”的具體內容,卻始終如雲紗覆麵,看不清晰。雖說也許都已是陳年舊事、過眼雲煙,並不甚緊要,但若說於此毫不相幹,又是什麽驅動著他們甘於俯首聽令,相互爭鬥,竟然持續如此多年,甚至王潛山死後、十二樓焚火,也依然沒有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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