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婦人兩鬢斑白,麵容蒼老,任誰也想不到不過短短五年,這位當年艷冠的美婦人如今竟仿佛已年過半百一般,蒼老無已。好像她所有健旺的生氣都隨著女兒過世和丈夫重病一併抽走了,隻剩下刻骨的仇恨,掩在一副與世無爭的平和衰老容顏底下,反而顯得愈發平靜。


    “你什麽都不要做,現在家裏要倚靠他們去對付仇人,便物盡其用;我們慢慢收網,才是正道。你隻要別讓王樵來替你診病就好,繼續和他耗著,他也樂意,你當他真心想要救你嗎?”她緩緩地、不帶感情地說,“我本來還信了他是個好的……如今看來,他果然是為了這一個妖人才令我女兒慘死,如今還敢光明正大地帶這個殺了我女兒的魔頭迴來汙我門堂,他打得就是這個主意!……欺我們家族上下有求於他,無人敢置喙,便不顧禮義廉恥,穢亂人倫……這樣負心薄幸,居然也敢身為修道之人……你放心吧……我也想看看你有什麽手段,讓那好似畫皮的小郎君受盡汙辱,現出原形來……”


    第八十六章 塵網困飛蛾


    重修十二樓的陣仗鬧得像是廟會,開工動土敲鑼打鼓也就罷了,淳安、臨安兩地縣民聽了風聞,一傳十,十傳百,變成了一件聳動的大善事,居然請鄉裏開了水陸道場,作了場大法事;末了還要刻碑立傳,又集了善資,又征了義民,浩浩蕩蕩來幫工。你若是拒絕,他們像受了天大的委屈那般跳腳起來:這惠澤萬裏的事,怎麽能沒有我鄉裏的姓名?!你們這是要專美於一陷我等於不義啊,不可,不可,萬萬不可!


    習武之人打架鬥毆上有本事,在引經據典渾說鬥嘴上,那可全不是對手,看到對方搬出了斑駁駁的史冊,旁徵博引當庭對質,切切感受到了什麽叫悠悠之口,隻覺得頭痛欲裂,一張嘴抵不過一萬張嘴和殷切切的真誠眼神,有苦也說不出,又不能當真撕破臉,隻好隨他們去了。


    更別說還有同地出身的進士舉子,混了些名頭出來的縉紳,朝中為官的名士,飲水思源,不忘根本,那也得吟詩作對、賦篇駢文,來同襄盛舉。農人看時晌最是要緊,冬日搶了工期,才好不耽誤農事;待到開春,連新戲也居然排好了,要請十二家的去看。


    這事兒鬧成這樣,北派自然無法置喙,到底來說修這座樓幹你們什麽事,你便是心裏有數,也不能敲鑼打鼓去說。文方寄夾在當中裏外不討好去,臉黑成鍋底地聽戲。王樵忍著恨不能鑽進桌肚去的尷尬笑意聽他們扮唱,讀書人肚裏還是有些墨水,那些涉及的朝堂紛爭一概不去談他,省得惹禍上身,隻說是小鬼無常,丟了一縣的命簿;閻羅脫罪,便做了順水推舟。沈老師請了天兵天將,又惹來龍王,把水搬走了。隻見台上五顏六色,打打殺殺,倒也好看。隻是王樵覺得這要是沈老師自個能聽到,怕不是得把那戲本給撕了。但他扣扣手心,那人仿佛一縷輕煙,一絲曉夢,吹散了便覓不迴來。他為什麽不願意再出現了呢?但如果要窮究這個,自己其實還不明白他當初為什麽會出現。若是如戲中常言那般託夢於幽魂,那如今心願了了麽?這些法事醮禳,香菸祝禱,是不是當真能讓他聽見,送他一程?


    話本唱到最後,例行要對如今的倡事善人歌功頌德,文方寄忍無可忍,拍案而去,王樵閑閑騎馬跟在後頭,那小子沉不住氣來,擰頭喝他:“你幹麽跟著我?”王樵笑道:“你怎麽給養成了個炮仗,我就剛好順路,誰跟著你?”文方寄道:“我去尋衍舟,你別跟來。”王樵道:“巧了,我也去尋衍舟,不如一路走吧。”


    文方寄不去理他,催馬快些走,可旁邊運木擔土的用工來迴穿梭,也實在沒法縱馬快跑,隻得冷著臉道:“我早教你不要攤進來!你以為旁人不知道你打什麽主意?你想把事情鬧大,那把柄便不是把柄,眾目睽睽之下,北派也不能違背俠義,那你們便占了理。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人家若是早把你算定了,這時候以退為進……”


    王樵卻打斷了他,笑嘻嘻地道:“你也知道我是道,他們是魔啊。”


    文方寄給他拿住口舌,登時漲紅了臉:“我就是隨口……!”


    “不,你其實是知道的。那蠱的滋味肯定不怎麽好受吧?”他淡淡地敘述,在馬上放了轡,隨著山坡道路一動三顛,“不過比起肉體疼痛,更折磨你的其實是你內心的那部分。”


    文方寄久久不言,突然喚道:“樵哥。”他聲音未落,蟬翼劍已然無聲無息出鞘,反手指在王樵喉頭,果真是薄如蟬翼,乍看下恍若透明無物,但那胯下蠢馬若是再往前多踏一步,劍尖便要將他咽喉刺個對穿。


    “我滿可以現在殺你,這事雖然會變得亂上加亂,但未必不能有轉機……”


    王樵苦笑道:“你還是省省吧,給你貝先生省點頭禿;再說了,首先,你不見得殺得了我,其次,衍舟對你好,難道文家餓著你過嗎?講點道理吧——你自己其實也明白,不然你這麽糾結幹嘛?在我這邊拿腔拿調狐假虎威,北派那邊裝個叛家的小子,衍舟那邊你還得硬撐著,累不累啊,不如——”他陡然手腕一翻,胯下馬兒向前猛地一躍,兩指胼黏,疾向他胸口神封穴點去。腦袋不過少許一偏,那蟬翼劍的劍身便擦著他脖頸過去,掠過耳畔鬢發。文方寄急忙腰身擰轉,單手掣開他指力,怒道:“不要你管!”劍身倒轉,沿著耳骨削來。王樵翻掌從身後取過拂塵,長絲一攪,正是這長劍的克星,饒你多鋒利無匹的劍刃,便如跌進了一灘爛泥之中,又如飛蛾入了塵網,任憑你怎麽撲騰,斬不斷、掙不出、丟不下,反而越纏越緊。文方寄道:“我甩不開你,你也不能脫開我,我們比比膂力,看誰先脫手?”說罷往後用力狠奪。王樵笑道:“比就……誰要跟你比?”陡然倒轉拂塵柄,勁透烏木柄身,電光火石地朝他胸前璿璣、中庭、玉堂、鳩尾一路任脈迅疾無比地點下,那勁似空非空,是虛非虛,點的穴道也點的半虛不實,是以沖穴之法也撞不開,可謂難受至極,怒道:“王樵!你個無賴……”王樵卻早已收了拂塵,拍馬趕頭過去,笑道:“這一路血脈不通,想必你的蠱得餓一陣子,不用謝我!”唬得文方寄急忙縱馬便追:“你給我解開……難道我想這樣嗎?!我都是為了衍舟!我已經叫你不要參和進來……好!那我們隻好堂堂正正決勝負,我也不怕什麽南派教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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