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樵如遭雷殛,猛地鬆開雙手,從他身上扯開自己,喘息退後,砰地一下,撞上門廊,奪路而出。喻餘青茫然迴顧,隻見手腕上被勒一道深深指印,雙手全無血色,那藥碗再端不住,夯啷一聲,摔在地上,登時滿室苦尾,彌散開來。


    王樵一路狂奔,出了宅第,也不知自己要去哪裏,直走發了勁,見前頭有一處池塘,隻覺得昏頭漲腦,渾身火熱難當,又羞又愧,顧不得別的,一頭跳栽進去。幸好這池塘不過半人深淺,他滿臉泥水,掙紮起來,水勢不過齊腰。他見旁邊有個破桶,便拿起來,舀了滿滿一桶,兜頭淋下,如此反覆數十次,這才停下;頓了一會,突然又左右開弓,結實巴掌啪啪打上自己的臉,喃喃自語罵道:“你想要做什麽?你是什麽畜生?是什麽豬狗不如的東西?”臉頰瞬間便被打得高高聳起。直耗盡了自己所有的力氣,倒在岸邊草坪上頭,仍然覺得氣血翻湧,心欲破腔,那情緒越是憎惡,卻越是深種,當真一如抽刀斷水,隻割得自個鮮血淋漓。他一生之中,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哪曾遇到真真求而不可得之事?朦朧曉得這是不該、不對、悖逆人倫,又憎惡自己難以自持的野獸行徑,但閉眼來卻隻見那身軀在眼前晃動,喘息聲響猶在耳畔,仿佛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不自覺間,手卻又向褻褲內探去……


    家丁們尋到王樵時,他已在宗祠裏濕淋淋跪了一天一夜,滿頭都是泥漿雜草。都道是王三少爺平日裏神神道道,這時候怕又發了癲瘋,那日裏在池塘旁邊反覆跳水,也不知道玩的是什麽新鮮玩意。街頭巷尾,議議論論也就過去了;可家裏人卻曉得他有些不同,夫人怕他發了癔症,請各種大夫來看過,也說不出什麽門道來;隻是道落水感了些風寒 ,又似乎受了些驚嚇,調養便好了。但他也不說話,也不見人,接連睡了好些天,直唬得喻餘青提心弔膽,傷口剛能下地便偷偷跑來看他,見他臉頰腫起老高,腫脹處根根血絲分明,心疼得沒地兒處,左思右想,暗道一定是被那幾個來撂場子的大漢給欺負了,越想越氣不打一處來,也顧不得自己身上傷勢未愈,半夜居然去把這“太行三聖”給一頓痛打,捉了迴來,讓他們給王樵賠罪。這三個人好不冤枉,隔日裏王樵一睜眼,就看這三人被捆成了粽子吊在樑上,嗚嗚噫噫,滿臉哀求之色,忍不住噗地一聲,笑出聲來;一轉臉看見喻餘青在旁邊討好地守著他,雙手握著他手,兩眼彎彎,也瞧著他笑。他但隻這一笑,便如雨霽雲開,迴廊散月,雨後海棠垂。唬得王樵急忙抽手縮被,翻個身把頭蒙住,道:“你幹什麽來了,我不想見你,也快把這幾人帶走。”


    喻餘青好生失望,扣扭著空落落手指,道:“是他們欺負你吧?我把他們逮來給你賠罪。”王樵一怔,翻身起來道:“你什麽時候逮著他們?我不是教你不要亂跑……”兩人視線一對,王樵心裏兀自一虛,趕緊轉開,道:“沒有人欺負我。”心下卻在說:“正是你這個祖宗欺負我,我偏還沒處去說。”喻餘青道:“胡說,管家說有人見你掉進水裏去了。”王樵梗著脖子道:“我突然想學遊水了,不成麽?”翻個身去不理他。喻餘青偏要問:“那你臉是怎麽迴事?”王樵悶聲道:“是我自己打的。”他說完這話,連那吊在樑上的三人都不再出聲唿救,一雙雙同情又古怪的眼神針紮般地刺向他,好像要洞穿肚腹、窺看秘密一般。王樵煩悶不已,道:“你快把這三人弄走,否則他們再鬧起來時,沒完沒了。”喻餘青笑道:“想必他們仨今日也學了乖了,不敢再鬧。”把他們放下來道:“今日我三哥大人大量,沒心思和你們計較。你們有什麽話說?”伸手解開他們穴道。那太行三聖也好歹是武林成名人物,眼下卻被挫得麵如死灰,解開繩索也不跑走,反而當真向王樵跟前屈膝一跪,就要行磕頭拜師的禮節。這下憊懶如王樵也躺不安穩了,連忙爬起來道:“使不得!我們隨口說說玩的,連累幾位前輩。阿青,你胡鬧玩笑,綁錯了人,還不給人家磕頭賠禮才是?”喻餘青一癟嘴道:“誰叫你不告訴我你為什麽受傷?”但仍然規規矩矩,磕頭下去,道:“小子魯莽了!”那三人一閃身不受他這一禮,道:“不敢!”哪裏還敢多留,滿臉戾氣也不敢發作,急忙忙匆匆遁走。


    這下一鬧,王樵哪裏還真跟他較起氣來?長嘆一聲,遠遠坐在床角,兩人尷尬了半晌,道:“……你傷好了沒有?是不是又哪裏傷著了?”喻餘青道:“外傷好得可快了,早就已經不痛。隻是先前被那三個貪了一掌,心裏有些鬱火不消,昨日為了捉他們,又動了一番幹戈。眼下肚裏頭腸輪千轉,焦渴燥鬱,氣息難平,那是我修為不到家的緣故。”他說的是武學上的內息功法,其實是比拚內力時他為救王樵強行收掌,受了內傷,內火攻心,但怕這般說來,又惹他擔心,因此故意用武學上的話來帶過。但王樵聽在耳裏,卻觸動自己的心事,道:“我也覺得心頭總是鬱結一氣,仿佛把腸子都打了結。又好似五髒六腑裏堆積柴火,一點火星便要燒焦燎原。那要怎麽治呢?”


    喻餘青道:“我們運轉內息,在經脈內調諧氣海,小換周天。一時鬱結,隻要將那些亂氣導歸原位,終於都會天清雲散。”王樵怔然笑道:“隻這麽簡單就能消散麽?”喻餘青道:“我們所學的內家心法,講求人在天地之間,也是與天地同在的一方宇宙,正奇三百六十五穴道一周天, 便似日月寒暑。你一時見那狂風肆虐,摧枯拉朽;暴雨垂地,江海泛濫。但那都隻是一時鬱結,一夕的發泄,一旦雲開霧散,天朗氣清,調諧之時,一切又迴歸平靜。”王樵道:“這麽容易便歸於平靜,那也好了。”喻餘青瞧他臉色,道:“三哥,你不舒服嗎?”小心伸手到他麵前,道:“要不要試試?”見王樵被他握住手時悚然一掙,急忙捏緊了道:“不要緊的,我來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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