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衍舟一愣,道:“什麽錯了?”


    “你錯了!”文方寄指著他道,“你說你沒有完成你父親的‘封偃’,所以活到今日,終於完成了……”他緩了一口氣續道,“但是你錯了!你和那個石燚一樣,都解錯了!”


    貝衍舟果然隻有在這方麵斷不能饒人,擰眉道:“你說我錯了?我怎麽會錯?!我沒有錯,我按著他的意思,每一樣都做了出來,每一處都盡善盡美……”


    文方寄抱著那樹幹道:“因為這個,他留給你的遺譜,叫做‘黃粱’啊!他是要你從夢中驚醒,不是要你與夢共沉淪!他要你清醒,要你去做正事,不要被浮華遮望眼,看不見自己應該腳踏的實地。你若是在這裏死了,對得起他如此苦心孤詣的這偃機嗎?”他陡然說出這樣一大長篇話來,其實並不甚解,但全是父親師父曾對自己諄諄教誨過的話;他文家家教極嚴,平日裏管得死去活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若是想要去貪玩半晌,定然連手心屁股都被打得腫了,那時候師父便要說出這樣一番冠冕堂皇的話來,道是你們小娃娃隻曉得片刻玩鬧的快活,卻不知道這腳踏實地做些本領出來的要緊。他素來耳朵裏也聽出繭子,聽到會背默寫,並不能感同身受,直到如今當真和旁人比拚劍招,刀尖上走過性命時,才痛悔自己為什麽平日裏學藝不精,不肯再多下些功夫?


    但貝衍舟從小天賦異稟,才氣四溢,與需要打手心板子的孩童從來就不做一處。旁人煢煢苦讀的書本,他看一眼便能記住;旁人費盡心血的偃機,於他而言像吃飯喝水一般容易。旁人對他,總是誇獎奉承居多,縱然妒忌羨恨,那也是忌憚他的本領。許多獨門秘術因為隻能仰仗他,所以也是尊崇順意為上,誰也不願捋了他的逆鱗。他浪蕩半生,不服管教,哪裏有人對他教訓這些?以至於尋常人家的這一套尋常道理,在他聽來卻顯得振聾發聵。“是麽?”他眼裏迷濛,又猛然搖頭道,“不,不是,我父親最恨我,他恨不得沒有生過我這個兒子。”


    文方寄急道:“不是的,他隻希望你能好好的,他雖然一會兒罵你,一會兒嫌棄你,一會兒斬釘截鐵地說‘我沒有這個兒子’!但實際上,他很以你為榮,所以更希望你好!”


    貝衍舟突然怔住,眼神中露出點混亂的情愫。“……怎麽可能?……不,你不懂。你根本就不知道……”文方寄撲身入水,頂著浪頭向他遊過去:“餵!我問你!如果偃機不能達成目的,是不是就是失敗的作品?譬如說我要一篋沒有密令私自打開便會自行焚毀的神機匣,結果造出後並沒有及時焚毀,被別人奪得了裏頭的密函,這個匣子是不是就造得失敗了?”


    貝衍舟點了點頭。文方寄搶一口氣說道:“你父親的封偃到底是為了什麽而造的?他想要你明白什麽道理?”他一連嗆了好幾口水,卻不能停下,拚命地往上一鳧,掙紮說完:“若你要是死了,你父親的封偃便失敗了!你明不明白?!”


    貝衍舟渾身一震,喃喃道:“失敗……?我若死了,就是敗了?”一怔神間,見那小子再沒有浮上來換氣,倒是頭頂位置咕嚕嚕冒出幾個泡來,居然被卷進了漩渦裏去!急忙叫道:“不好!”也顧不得其他,飛身一躍進水裏,順著渦心朝他遊去,一把捉住他腳踝,掙紮將他托上水麵。


    “傻小子!水性這般,還想著要救人麽?!到頭來還不是我救你……”


    文方寄掙紮著吐出水來,可心中一慌,那點不熟的水性也都交代了,雙手雙腳纏住貝衍舟身上,倒似個八爪章魚一般,勒得他幾乎斷氣,他自小水鄉裏生長,一身踩水的本領,卻被這小子勒得一個倒栽進水裏,掙紮著道:“你要怎樣?還不放手?”


    文方寄被水嗆得迷迷糊糊,但被貝衍舟奮力托出水麵,唿吸無礙,反而把他抱得更緊了,迷糊道:“我不放手,你不準死!”


    貝衍舟被他勒得三魂去了兩魂半,知道自己撐不住多久,隻得在心底苦笑:“傻小子怕是要把我倆都害死了,看你到陰曹地府時拿什麽臉兒見我!”


    正在這時,突然有人喊道:“在這裏了!”緊接著一道繩索拋了過來。貝衍舟奮力一掙,抓住了繩索,哪裏還管得著是誰來援救,先掙上船再說。幾個人連拖帶拽,把個文方寄像麻袋般扔在船上,往肚上一按,便噗嚕嚕朝外頭噴泉般地吐水。貝衍舟精疲力竭,掛在舷板之上,居然爬不上來,但見一隻手伸到麵前道:“我拉你一把!”他聽聲音便是一愣,抬頭看時,竟是王樵!他還是那副憊耷眉垂的模樣,毫無鋒芒,好像剛才還要殺他的貝衍舟根本就是他多年的老友;看他那副懶散的勁兒,旁人都覺得自己變得有精神了。


    貝衍舟心下一聲慚愧,握住他手攀爬上來,放眼一看,見周圍浩浩湯湯,天水一色,整個弇洲島已經沉在水下,連那株黃粱也隻剩下一點樹梢,在水麵上一晃,終於不見了。他不知怎地,反而覺得心頭舒爽,好像過去囚禁他的孤島牢籠此時終於如夢消散,看天地彷如新生,一道夕陽懸在水上。


    他轉頭去看文方寄,這小子喝了一肚子水,倒仗著身體壯健,沒什麽大事,咳了好一陣緩過來,跟個剛破殼的雛兒似的一張眼便到處尋他。見貝衍舟也好端端地這才算放下一口氣,又不放心地探手過來,拽住他一邊褲腳。貝衍舟一掙,他卻不鬆手,險些把身上隻剩下的這條褲子也禿嚕下來,急忙一交坐倒,兩個人跌在一處。文方寄被他壓在身下,聽他罵道:“小混蛋,你恰才險些害死我,這迴還想要賺我褲子麽?你曉不曉得拽了我褲子的都做了我的人?”他頑皮笑鬧,根本毫無“先生”風範,伸手往那小子身上便嗬癢。文方寄掙紮扭動,哪肯就範,也如法炮製,拿手去倒嗬他裸露上身的胸膛,可沒想到對方卻毫不為所動,視線便定在那胸口兀起的猙獰經絡上。突然也不笑了,急忙從自己身上剝一件外衣下來,也不管它潮濕透了頗為寒冷,先裹在貝衍舟身上,擋住那黑色的一片。貝衍舟哼哼唧唧叫道:“你做什麽?冷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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