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恨仿佛種子,種下後長成參天大樹;他心中邪念一起,原本清明至純的靈台便蒙塵不見。惡鬥之下,兇性勃發,一時間也忘了自己是誰,身在何處,陡然間猶似變成了一頭猛獸,探手一拿,抓起一人一掌下去,將他頭腦擊得粉碎;再迴身時,手中已經多了一口長刀,旋身到處,血濺如泉。沒多時,十二家子弟有的身首異處,有的膛破肢斷。但見身形有如魂幡,麵目仿佛厲鬼,一路早殺得神誌不清,雙眼被血盡數迷住,看不清道路,隻是隨著本能,跌跌撞撞,有路便走,見招便拆。眾人被他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氣勢所迫,在他走近時都不由自主的退了幾步。


    卻見一個嬌美少婦搶上前來,兵刃一交,將人擋住。一隊弟子在他身後,往空曠處布了陷阱捆仙網,手中盡持連勾刺馬釘,模樣是將要生擒此人。一旦踏入陷阱之中,這倒刺一勾,便扣入肉中,越是掙紮,那勾便扣得越緊,除非將自己掙得血肉模糊不能脫。那少婦生得極美,眉目間自有一股淒清之意,一雙細眉卻挑入鬢中,這股淒清便憑添淩厲之氣,顯得氣質尤為與眾不同。


    這少婦正是王儀的母親,王家大少的側室沈茹瓏。她十年前便曾至登樓奎鼎,自然武功了得,將一柄劍使得風雨不透,與喻餘青過得幾招,居然盡占上風,口中喝道:“我瞧見你先前裝神弄鬼,偷偷摸入後堂,是也不是?”她雖是問話,劍上勁重,內勁澎湃,令人心口滯塞,招架之中便答不出口來。她身法與十二家不同一套湘吳劍法仿佛水銀瀉地,連根針也都似插不進去,道:“我疑心你,便跟進後堂去看,卻沒想到……”話語之中,居然隱有所指。可她說到此處,手中對方來勢吃緊,卻接不下去。旁邊兩名門人中的教頭見她久戰不下,又仿佛知道內情,抓緊叫道:“我來助拳!”一齊著地滾去,分攻喻餘青下盤。但見一人自左向右擊去,另一柄劍卻自右方削來,兩者一錯之間,不得不閃身避讓,喻餘青的招式中便顯出空隙。沈茹瓏乘勢直上,劍尖向上疾挑,襲他下頜;在電光石火之間喻餘青但憑直覺權衡輕重,舉刀擋格右邊來的攻勢,左腿硬生生的受了一擊。手中刀刃反轉,卻不防禦,反而是同歸於盡的打法,向沈茹瓏的脖頸抹去。


    卻聽得一聲驚叱:“住手!”緊接著當地一聲,一柄長劍從中格住喻餘青手中長刀與沈茹瓏的細劍,搶到二人中間。沈茹瓏看清來人,大驚之下,急忙撤劍躍開,那劍鋒仍然收勢不及,在來人臉上劃出淺淺一道口子;喻餘青聽見是熟悉女子的聲音,也兀自一怔,那刀鋒便沒抹得下去。身前女子便幾乎在他刀口之下,雙手握劍從中格開恰才生死交關的一招,被兩人內勁震的虎口開裂,兩手鮮血長流,長劍隻一下便落在地上;她擋在喻餘青麵前,兩隻胳膊兀自顫抖得厲害。“不是他,我一直陪著太爺……”她哭道,“大家停手吧!還要死多少人才夠?……”


    喻餘青抹去血汙方定睛看見,擋在自己身前的嬌俏姑娘居然是王儀。他以為她已經走了,卻萬沒有想到她去而複返,來救自己。隻見她此時汗濕重衣,羅衫盡染,隱隱透出背脊間的一道凹陷肉色。她側臉低聲朝他道:“快挾住我!”


    第四十五章 奈何下黃泉


    喻餘青將那柄奪來的長刀橫過王儀脖頸,兩指輕輕撚著她腦後,推她往前。那柄刀早已殺卷了刃,但眾人知道他那扣在王儀腦後的手指才是殺招,以他此時功力,怕是單憑那指尖吐勁,就能把小姑娘的腦袋穿了窟窿。王儀是王謁海的掌上明珠,更是廬陵王家長房長孫女,以她為質,眾人都隻得緩緩讓開一條路。沈茹瓏瞧著自家女兒,神情有幾分驚惶,被慢慢壓下臉去,卻又朝她緩緩地搖了搖頭。


    王儀瞧著她,也緩緩搖了搖頭。一時間仿佛萬語千言,都從兩雙美目之中宛轉流過。沈茹瓏嘆息一聲,一揮手讓開,撤去了身後的捆仙網等等陷阱。


    王鏗厲聲喝道:“等等!儀兒,你說你一直陪著你太公,這妖人跟老爺子的死沒有關係?!那好,老爺子到底是誰殺的,你眼下就明明白白,分說清楚!”


    王儀一怔,沈茹瓏急忙道:“二叔,儀兒……”王鏗怒道:“你一個姨娘,什麽時候輪到你來說話,給我閉嘴!”


    喻餘青見王儀眼中露出厭惡之色,顯然並不想說,便把那刀刃往上輕抬,對王儀道:“咬住了。”姑娘家輕啟朱唇,貝齒咬住那沾滿鮮血的刃鋒。這一下便說不出話來,但凡一張口說話,便要割傷嘴唇,要削去她舌頭也輕而易舉。她沒法再開口說話,任憑王鏗叫囂不已,也得不到一個答案。隻能眼睜睜看喻餘青帶她走出幾步,突然一挾,淩空而起,幾個鶻落便去得遠了。


    喻餘青怕十二家遣人來追,帶著王儀一路奔出十餘裏地,強撐的那一口氣終於漸漸衰頹,他惡戰至今,耗費甚巨,此時再也無力支撐,隻得踉蹌停步,將王儀放下,撐著身子輕聲道:“多謝王姑娘相救之恩。”王儀苦笑道:“怎麽是多謝我?實在是前輩救了我兩次才對。倒是晚輩居心不正,並非當真要救前輩,隻是想借前輩的蔭餘,從那裏名正言順地逃走罷了。”


    喻餘青聽出她話中有話,但要細問之時,卻又隻覺心灰意冷,暗道:“顛倒不過他們家裏狗咬狗的事。我還管他作甚?”他在薄府之中殺到興起,卻更覺得渾身上下盡皆髒汙不堪,知道自己斷難再洗淨,當時隻想就這般死了痛快,哪用再管身後事。可王儀擋在他麵前時,他又舊態複萌,骨子裏那風流習性早已無藥可救,斷不能在姑娘麵前示弱,若是女子露出有求於他的眼神,也自然是想都不想便一把包攬,盡力為之。當時王儀捨命來救他,他一來感激,不願辜負佳人美意;二來也確從其他人口中聽出了事關情切,因此把鋼刀放入她口中。 此時聽王儀談及此處,倒也並不覺得訝異。他向前一指,“此去沿官道二十裏便是淳安。姑娘路上小心,在下這便告辭了。”他此時隻覺得五髒六腑的經脈都燒得殆盡,再也沒有半分力氣,隻是在王儀麵前強好麵子,硬撐著一口氣,也不知道他目前這副模樣,究竟是撐給誰看;也許有時候一口氣撐得久了,自己也分辨不清到底是為了什麽。他目送王儀漸漸走遠,轉過一個隘口不見了,到處隻剩下黑漆漆的一片;天地間便隻剩自己孤零零一人,那黑暗無孔不入,各處向他身上吞噬而來,但覺眼前到內心都一片漆黑,身子一晃,終於不省人事。


    </br>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三少爺的劍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王白先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王白先生並收藏三少爺的劍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