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薄暮津為人涼薄,他這人旁的都沒什麽毛病,偏偏最是劍癡。武功上的事,他能與人說上三天三夜,天大的事也得往後放了。他先前看了喻餘青的身手,大加讚嘆,今年正沒幾個他看得過眼的後生,因此便攜了他手,細細問過,旁邊人即便恨得牙癢,也不敢當麵發難。薄暮津雖然在家族之中輩份低了,但若論武功,從他手底下走過三招的都算好漢,給他占住了場子,誰都不敢說話。


    薄暮津卻不管他,聽了喻餘青粗略說了原委,便笑道:“賢弟既然也是十二家中弟子,規矩總是不能壞的。”


    喻餘青也笑道:“小弟剛才一路上來,不得已出手,打飛的沒有二十,也有十九了。不知道作不作得數?”


    薄暮津道:“怎麽有那麽多?我隻看見你打贏了,嗯,這倆。”他往跟前一指,那倆被折騰得不行的人抓緊爬起來,灰頭土臉地鑽進人群裏,這時候被薄暮津指出來,卻也不敢再出聲否認,生怕這位武癡裁判就要抓他們下場再來比過。喻餘青笑了笑,也沒有抗辯,道:“薄師兄說是兩個,便算兩個好了。”


    薄暮津笑道:“那賢弟再找一個人比過就能往上了。有沒有人敢下場來較量?”他這麽問了一聲,下頭居然沒有人敢應聲答話,原來剛才看到喻餘青出手,心中都各自掂量,這上樓可要按勝場來算,因此莫說是看了喻餘青的本事心道自愧不如的人,就連那些自詡本事不差的,也覺得硬拚這一場不甚劃算。


    喻餘青卻隻是了了一哂,瞧著薄暮津道:“何必再找別人?既然薄師兄就在這裏,我就和你比一比好了。”


    這話倒是大出意料,因而語聲一落,周圍盡皆訝然;誰沒事幹去挑戰薄暮津,不是個傻子便是個呆子。薄暮津也愣了一愣,咧嘴笑道:“你不認得我是誰麽?”


    喻餘青道:“小弟孤陋寡聞,但是薄家主的名號還是聽過的。”


    旁邊的人都笑起來了。薄暮津的一眾名頭中間,大概隻有他身為薄家家主這一條最不值得人稱道。在這十二登樓裏,他最為傳奇的一件事,當然是在小小年紀早早登頂,是十二登樓有史以來最為年輕的登頂樓者。但他卻沒有取龍圖龜數中任何一樣,就這麽兩袖清風地下了樓——來去如入無人之境。這故事被傳得神乎其神,各種版本不一而足;但薄暮津癡於武功一道,卻是毋庸置疑的了。


    喻餘青卻莞爾道:“倒不是小弟自負,薄師兄的本事,想必勝我十倍。但我們眼下是在樓中比武較量,大家都是同門切磋,又不是江湖上仇人相見,怎能有畏懼不前、挑挑揀揀的道理,那不是違背了武學本意?”


    薄暮津恰才和他對了幾招,知道是箇中好手,正是心癢難搔之際,聽他這麽說,當真是心下快慰,仿佛遇到平生知己;這癡勁上來,朗然笑道:“十倍倒也未必!”一劍嶽宗起手,反而先打上來。眾人都是一愣,覺著薄暮津怎麽說也得自持身份,不該由他起手;由他起手也就罷了,對方甚至還沒有拔出兵刃出來,這一下便大顯得失了風度。喻餘青卻道:“來得好!”鳳眼一睨,單手一轉,就著劍鞘便擋了三招。劍鋒到處,堪堪而止,從未相交;但身形卻是以快打快,行雲流水一般,旁人隻看得到一陣繚亂身影衣袂,翻飛不止。直到第四招上才鏗然一聲,原來喻餘青此時終於抽出空隙,拔劍用劍身擋了一招,笑道:“薄師兄承讓了!”薄暮津道:“不敢!你這把劍好得很哪!”原來薄暮津剛才看出他拿的這柄劍是柄上等名兵,因此劍招過處,沒有一次真落上劍鞘,斬傷這寶劍名品,因此都在跟前凝住不發,這點收發自如的能力,看著簡單,做到卻是極難。喻餘青感激也更是佩服,因此出聲言謝。旁的人看在眼裏,隻能愈發糊塗,但單看兩人動作,便隻能見著殘影,端得都是以快打快的行家,劍光既出,更是寒光閃爍,劍氣縱橫,居然一時間不分上下。薄暮津雖然年歲尚淺,但以他十五歲便登頂的紀錄猶在,就知道是天賦異稟的武學奇才。登樓以後十年更是不問世事,潛心武學,因此他雖然沒學過龍圖龜數,卻也不比那些學過的就弱些;就算他有意餵招,晚輩後生裏能跟得上的,數十人中也沒有一個,因此眾人也都是首次得見能與他堪堪過百招的後生,個個大為驚奇,看得目不轉睛。


    喻餘青先前謙讓說辭,因為薄暮津的地位與身份,說他比自己勝了十倍,其實內心裏也兀自不信。他聽聞過這位少年成名的豪傑聲名,自然早早就有比試一番的心思。眼下當真過起手來,才暗暗苦笑,道自己果然成日裏在家中坐井觀天,不知道人外有人。雖然不至於頃刻便敗,但薄暮津的應對顯然更加遊刃有餘,自個的節奏被他帶得亂七八糟,隻能一昧跟他硬搶;更且這人一副興致盎然的模樣,劍多用纏,便仿佛小孩子心性,要纏喻餘青陪他打下去,毫無宗師模範;心下又好氣又好笑,腦袋裏頭電光飛轉,想著如何出奇製勝,破了他的連招,把節奏引迴自己跟前,因此倒也精神抖擻,手底招式愈奇。誰料這時候胖仲子在上頭發喊,讓薄暮津上去幫他;薄暮津一麵劍上絲毫不亂,一麵笑聲應答,這時旁觀者才看得出二者之間高下有別。喻餘青心中暗道一聲:“慚愧!”待要認輸,卻又心頭老大地意氣,直到看見眼前森然劍光之上閃過自己的麵孔,方才陡然想起:“我難道是來這兒比武論輸贏的麽?老爺當時給我這柄劍時,卻是讓我護好了三少爺。王樵又不會武功,我怎麽能放他一個人在上頭?他要受傷了、被人欺侮了我該怎麽處?我一個人的輸贏,又算什麽?”當下心思定了,反倒反手跟著纏上去,把剛才薄暮津那套纏字訣倒用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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