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他應道,抓過恰才喻餘青借力的那根長竿,朝前便趕。


    天暗沉沉地墜下來。


    第五章 蓬心遇濁水


    有的時候,順逆之差,便如命數撥盤,冥冥之中似有無形之手,將這世人命運如調箏般隨意擺弄。


    多年後王樵在武當山上想,當時若是他跟著喻餘青一同走了,會有什麽不同?要不是他非得繞路,或是打開頭便往湖北去,又或者有所不同?如果從最初起,他便有膽量見識不要家裏人幫忙,一個人偷偷走了,也許此刻又是另一番光景……


    但在眼下,他卻是想也沒想,便跟著向潰口處奔去,但見天色慘然,黑雲垂江,極目處仿佛不過數尺。怕是若是晚上再來一場暴雨,這洪水恐怕便要殃及金陵城了。恰才潰口的地方陷下去好大一塊,便似被洪水猛獸咬去一口,被捲入浪中的人們在渾濁泥濤中起伏唿救,沿波堤的人都在奔走唿喝,朝他們扔擲漂浮物;但無奈水流湍急,便是剛才還露頭掙紮的身影,但見那褐濁水花一翻,便再尋不著了。


    王樵正往前趕,卻聽得隱約有細微唿救聲從身後傳來。這發災之時,唉籲之聲連綿不絕,也不知為什麽就被這一聲牽絆住了腳,低頭仔細去查看,發現在壩底淤泥處,似有一人,衣裳長襟被卷裹在樹枝上,樹枝又陷入灘岸淤泥裏,最終連拽帶挾,卡在堤壩的豁口上,岌岌可危。那人身著皂衫,又臉麵朝下,但隻見黑黝黝地一片,陷在泥裏,怪不得剛才沒人察覺他。眼見著水勢節節漲高,恐怕不要半柱香功夫,那人口鼻就得全浸入水中,而他身背被樹枝卡死,又恐怕在水中泡得寒冷脫力,急切間也掙脫不出。


    王樵急忙沿著灘塗下去,試著搬開樹幹,但那老樹經得起洪水催割,紋絲不動。眼下更沒有時間細想,急忙取刀割開他和樹枝纏在一起的衣服頭發,將他背上岸去。那人打扮不似尋常百姓,倒像是武林中人,這時候汙水淤泥嗆入口鼻,危在旦夕。王樵從來都是沒有身份架子、也沒有規矩潔癖的人,當下立刻摳開那人嘴角,將淤泥挖出,再渡氣進去。


    沒得片刻,那人便大聲咳嗽,吐出泥水來;王樵這才後知後覺,發現對方竟是個女子,怪不得剛才感覺按壓胸口時手感不同。但他是真沒往那方麵想過,這時候倒也坦坦蕩蕩,不見旖旎。可那女子醒來也不顧自己衣衫不整,直往水中衝去,跟著一把抓住王樵,叫道:“這位小相公,求你幫忙,救救我師兄!”


    眼下天色漸黑,一道閃電撕裂長空,在黑絮般的雲上劈開一道痕跡,照得傍晚一瞬間恍如白晝。眼見著一場暴雨在所難免,這洪水勢頭更大,天又看不見,絕不是繼續救人的時機。王樵本就不識水性,更兼和喻餘青約定在先,三人的份兒也已經救了,他倒是知道時晌的人,眼下若是天一徹黑,他便是有喻餘青那樣的功夫,也不但救不了別人,還得把自己搭進去。


    但閃電劈開天地,一瞬間萬物明如白晝,他順著女子手指的位置看去,見一人奄奄一息,被困在洪峰中的一小塊凸出的高地上,離水不過半尺。他身上衣襟也與這女子相同,都是深色長衫,很多不必要的裝飾讓他們在這場大水中。但男子顯然比女子狀況危急得多,他內襟幾乎被血染透,顯然在落水之前已經身受重傷。


    王樵本想勸說,但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那女子見他不動,轉身自個撲向水裏。王樵隻得追上去扯住了對方,心頭一橫,心想雖然約定了隻救三個人,但阿青先前又故意叫了他一次少爺,便能算再救一個人了。雖然這麽說,他也不知道要靠什麽去救,但又不能由著這姑娘撲進水裏,隻好邊拖著她邊答應道:“好!好,你先冷靜下來,我們來想辦法,一定救你師哥。”


    他又有什麽辦法可想?


    王樵在他人眼裏,是極為憊懶之人;不過這麽說也有些冤枉,因為他身為大富人家的少爺,又是老麽,本就沒有什麽需要親力親為的事。 他不愛習武,不愛生意,也不愛爭名奪利,少年時便活出了出世人的淡泊,於是成天埋頭睡覺,自然顯得慵懶不堪了。而另一方麵,他因為為人處事決斷極快,鮮少有猶豫不決的時候,因此在別人身上算是個事,到他這兒,也通常快刀斬亂麻地沒片刻就打發了,多餘的時間也就繼續閑著,顯得人愈發憊懶。


    眼下他扯著那姑娘,見前邊一艘救人的小艇靠岸,便急忙上前道:“老伯!前頭有人困在洲心,麻煩幫忙去救人!”


    那老伯道:“不成了!你們怕是沒遇過洪水,這天要黑了,下一波洪峰轉眼就到,若我們跑得慢些,都得淹在水裏!”居然棄了舟,上岸便走。王樵咬了咬牙,心想那片刻來迴,怎麽能眼睜睜見死不救,便叫道“借船一用!”跳上船去,那女子也急忙跟上,撐起長竿,便向江心劃去。但天色暗晚,水流陡急,拽著船隻無法向前,顯然又一波洪峰將至。


    若差得毫釐,那人怕不得救。但見一道閃電當空劈下,卻萬幸是正中那人旁邊的一棵老樹,老樹倒下,將那人所在的樹幹帶倒,向這邊漂來。


    王樵用長竿將那人連人帶樹,拖到船邊,再砍斷他身上纏著的樹枝,發現他背上受了一掌,胸前還挨了一劍,顯然都跟這洪水無關,而是被武林人士所傷,再丟入洪水中的;眼看他氣息渺渺,幾乎是不成活了。那女人抱著她師哥,話也說不出,隻抽噎著說:“我早說我們不該來的。”那男子尚且有意識在,喉嚨裏荷荷作響,不知在囑咐什麽,王樵怕是遺言,因此也不去聽,隻想著趕緊籠住船槳,劃向岸邊;可放眼一看,就這片刻之間,恰才的堤壩邊際忽地便不見了,這令人恐懼的渾濁顏色無論東西南北,全部綿延洶湧,別說望見盡頭,就連剛才他們下岸的方位在哪邊,這會兒連個參照物都沒有了。小舟在水中打圈般團團轉,周圍隻見得些長得高低差不多的樹冠,看上去全是一個模樣。他正著急,要和那女子商議,兩人一併劃船,或許能快點出這洪泛區。誰料還沒開口,那姑娘突然卻突然冷冷問道:“小相公看起來是本地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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