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販道:“嗬,這恐怕是黎國自開國以來百姓過得最落魄的一個年吧。其實我真不懂,朝廷一天在想什麽?庸王不是被斬首了嗎?按理說庸國也該是我們的囊中之物,為何他們竟會在至關重要的時候撤兵?而且也再沒有進攻庸國的意圖,那之前的消耗不是白費了嗎?庸國一定會有新君繼位,到時他鞏固了國防,我們就再沒有機會了。”


    韓淩顯然不同意這小販的觀點,他道:“行兵打仗豈是你想的這麽簡單?我聽說當時雖然庸王已經戰死,但我國的君王也身負重傷,若再戀戰,指不定會斷送性命,且雖庸國耗損嚴重,但畢竟是一大國,怎可能一朝覆滅?要拿下庸國,當從長計議。”


    小販輕蔑地瞥了一眼韓淩,冷笑道:“從長計議?該怎麽從長計議?再次招募兵士,讓戰火燎原,搞得民不聊生?!你們知道一場大戰對百姓造成的影響有多大嗎?那就是一場浩劫!先王曾與庸國大戰兩年,我們就鬧了兩年饑荒,好不容易有所恢複,現在又要打仗!且本來是快贏的戰役,朝廷居然中途放棄了,為什麽不乘勝追擊?如果吞併了庸國,那將會有源源不斷的物資,到時我們就可以度過饑荒了!”


    黎燁不可置信地看著小販,他在宮裏不愁吃穿,完全不知道百姓的疾苦,而他也萬萬沒想到,一場大戰,竟會造成如此之大的連帶影響。都城裏的百姓都有窮困潦倒之跡象,更何況是其他邊境城市呢?現在正值年關,黎燁忽然有些不敢想像那些百姓該如何過這個年,守著一團火,麵無表情地望著天空,內心悲涼而又絕望?黎燁搖搖腦袋,又問小販,“我看城裏很多家鋪麵都歇業了,是因迴家過年還是另有原因?”


    小販理所當然答道:“自然是所賺錢財無法營生,故隻能關了店門,另尋出路了。你想啊,現在物價上漲,城中百姓又普遍貧困,商人賣不出東西,農民耕地顆粒無收,沒有收成,自然就沒有收入來源,沒了收入,他們也就無法外出消費,那這些用以營業的店鋪,不就隻有關門停業的命?還有,若不是想著快過年了,或許會有生意,不然我也不願意來這守著賣東西,還不如留在家裏當藏貨呢!”


    黎燁若有所思,眼前的一切他也看到了,相比往年,今年確實冷清了許多,街上行人三三兩兩,他們看了一家又一家,卻鮮有人花錢買東西,就算要買,也是要討價還價許久,方才買一點點。黎燁沒再多說,簡單地和小販打了聲招唿,便牽著黎畫和韓淩走了。


    ☆、65.購置年貨


    路上,黎燁輕聲道:“或許我真不適合為王,做事不夠果斷,還一意孤行,甚至有些行為,現在我想想也覺得荒誕。”


    韓淩點頭道:“我也是這樣想的。先王在世,雖有地方侵擾,但卻無人敢這般明目張膽地侵犯我國領土,然現在,邶國和庸國都對我國虎視眈眈,而國內情況也不容樂觀,先前有天災,天災方過,人禍又來,百姓水深火熱,苦不堪言,說到底,這也是為君者不擅政事的結果。陛下,你很對想法雖然美好,但過於幼稚,譬如出動全軍,目的隻為找我,你可有想過若有人偷襲黎國,那簡直不堪一擊?而你又不懂行兵布陣之法,偏要親自隨軍,然若王死,不等於我國將亡嗎?你曾說過,國家與你而言,無關輕重,讓你肩上背負的,是全國百姓的性命,你不能沒有責任感,更不能隨心所欲,所以你不是良君,會有今日之結果,其實不難預見。”


    黎燁方才有感而發,並不指望韓淩能安慰幾句,然他卻萬沒想到,韓淩竟還落井下石,登時,惆悵一掃而空,他瞪了韓淩一眼,“本王來救你,你還責怪本王?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嗎?”


    韓淩一本正經答道:“臣感謝陛下的救命之恩,然臣之性命,相比國之命途,實在輕於鴻毛,不足掛齒,臣說那麽多,隻是希望陛下日後能顧全大局,不感情用事。臣以為,君有錯,臣能提之,並促其改之,方才能保國之穩固,並繼續發展,臣不能為討陛下歡心,而說讒言,這樣陛下心裏聽著舒服,然卻沒任何作用。”


    黎燁盯著韓淩認真的表情看了許久,忽然覺得好笑,這人實在太坦誠太真摯,他說這麽多自己的缺點,定不是為了揭短,他是真心希望自己好,希望自己能有錯改之,成為一個明君。黎燁多麽希望韓淩能說句假話哄哄他,因為他此時確實難受,雖他的誌向並非是築社稷繁榮,但好好的一個國家,確實在他的手裏變得一塌糊塗,百姓吃不飽穿不暖不說,朝中大臣也是個個各懷鬼胎,除了龍臻和韓淩,他找不出第三人是真心為國家著想方才為官,可以說,他身為當權者,是極為失敗的。但即便他心裏如何難過,他卻從未想過要發奮圖強,執掌江山社稷,他真的隻想逍遙度日,快活每一天,然對他而言,這就意味著放棄一切責任,曾經他覺得無所謂,但經過韓淩每天潛移默化的影響,他竟會覺得不負責即使犯罪。


    黎燁搖搖腦袋,裝作沒事人一樣對韓淩道:“我或許還要再說清楚一些,我並不以治國為己任,若那些大臣無法處理朝中大事,我要他們做何?我身為君王,就當享受君王的禮遇,朝中大臣,國內百姓,當擁護我,並助我完成霸業,而並非是我自己懸樑刺股來維護國家穩定。我以為,身為君王,當享受世間一切繁華與美好,而非是用來統治國家的一個工具,甚至是一頭做苦力的驢。所以,韓淩,我們二人有自己不同的價值觀,我不將自己的價值觀強加於你,同樣的,你也不要再嚐試說服我,我們尊重彼此的觀點,行嗎?”


    韓淩還想再說,但又覺得說得再多也沒用。黎燁為過得逍遙快活,總會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而這些理由,偏偏又讓你無從辯駁,最後反而讓黎燁jian計得逞。正好他們已經走到烤鴨店,韓淩便自覺閉了嘴,他抱起黎畫,找了個靠窗的位子落座,便讓小二來點菜。


    這一頓,黎畫吃得尤為開心,她已經很久沒有吃到如此入味的烤鴨,且今日能和韓淩和黎燁一同出宮,實在是件美好的事情。黎畫得以大快朵頤,然韓淩和黎燁二人卻吃得如同嚼蠟,他們心中各自想著事,吃了些什麽,完全不自知。韓淩覺得黎燁冥頑不靈,幾乎對他已經失望,而黎燁則在做著激烈的思想鬥爭,是要堅持自己的理想,亦或肩負起責任?有了責任就等於失去自由,這對他來說,簡直如淩遲一般殘酷。


    黎畫左手一隻鴨腿,右手一個包子,啃得很是歡樂,然她忽見韓淩和黎燁幾乎未動筷子,她登時就不高興了,她咽下嘴裏的東西,大聲嚷道:“燁兒!你在發什麽呆?說好陪我一起吃的,快吃!”說著,她便從盤裏抓了一塊鴨肉扔進黎燁的碗裏。


    這邊,她又瞪著韓淩,兇巴巴道:“韓叔,你也吃!不吃就是你給我麵子!還有,你到底多喜歡燁兒?看他不吃,你也不吃,你腦子有病嗎?”


    韓淩嘴角一抽,眼睛掃過黎畫,嚴肅道:“畫兒,這話以後不能隨便亂說,知道嗎?我和燁兒都是男子,豈能談喜歡?還有,我們更不可能在一起。”


    黎畫不以為然,她又咬了一口鴨腿,咂吧咂吧道:“誰說兩個男子不能在一起?書裏都有記載,曾有皇帝招男寵,你讓燁兒招你為男寵不就行了?反正你們都不吃虧。”


    “黎畫!”黎燁忽然大聲道:“你一天都在看什麽?!讓你專心學習,你竟看這些東西?!”


    黎畫猛地愣住,她無辜地眨眨眼,可憐兮兮道:“燁兒,野史也是先生講的內容,我確實是認真聽講,方才記住了這些,你為何要責怪我?”


    黎燁頓了頓,登時無言以對,看來得找黎畫的老師好好聊聊了,否則真不知道黎畫會學些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韓淩對黎畫如此淵博的知識也很是詫異,小小年紀,不學好的,偏偏鑽研這些旁門左道,且黎畫身為一個姑娘,這實在不妥。於是,韓淩道:“畫兒,讀書當有重點,男寵這樣的紀事不過是龐大曆史裏的冰山一角,且無關緊要,你當學的是仁智禮信義,以後切莫再拿這樣的事情鑽研,懂嗎?”


    黎畫扔了鴨骨頭,不滿道:“在我心中,韓叔和燁兒就是最重要的人,與你們有關的事都是重點,為何你們就不懂我!”


    韓淩登時欲哭無淚,黎畫果然不愧為黎燁親生的,胡攪蠻纏的功力簡直一流,然他又不能與黎畫計較,畢竟黎畫還是個孩提之童,自己都活了兩輪,若再和一個小女娃糾結,這成何體統?於是,韓淩選擇閉嘴,任由黎燁一人去教育黎畫,然黎燁平時雖在唇槍舌戰上占盡上風,但遇到了黎畫,竟被完全壓製了,如果說黎燁手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那黎畫就是強詞奪理地胡說八道,兩人你一言我一句,爭執不休,而黎燁似乎頗喜歡這樣的狀態,雖然言辭激烈,但他臉上始終掛著笑意。


    黎燁和黎畫二人吵吵鬧鬧走了一路,韓淩在一旁獨自寂寞,就連買布匹的時候,韓淩問黎畫要哪塊,黎畫都漫不經心地隨意一指,“白色那塊!”


    黎燁擰起眉梢,臉上露出誇張地表情,他說:“怎麽能要白色?大過年的你穿白色?白色是孝服啊我的寶貝!不行,買紅色!”


    黎畫瞪圓了眼,“是我買還是你買?”


    黎燁驕傲道:“我付錢!”


    黎畫扭過腦袋,“我不穿。”


    黎燁:“不行,必須買紅色!”


    黎畫:“不要,我隻喜歡白色!”


    韓淩默不作聲地走到掌櫃麵前,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塊鵝黃絲綢,道:“老闆,我要那塊布匹。”


    當黎燁和黎畫還在爭執不休時,韓淩已經抱著布匹走出店門,他迴頭問了黎畫一句,“畫兒,還要買煙花嗎?”


    黎燁和黎畫同時一愣,他們還未確定顏色,為何韓淩就買了?黎燁大步走到韓淩麵前,說道:“你幹了什麽?”


    韓淩理所當然道:“白色太素,紅色太艷,我以為畫兒穿鵝黃最好看,便幫她選了黃色,既然布匹已經買好,那接下來我們去哪裏?”


    黎燁忽然有種挫敗感,“你做決定的時候也不會和我們商量一下?!”


    韓淩不明所以,“我認為我的決定是正確的,就沒有商量的必要啊。”


    黎燁真想一頭撞死在牆上,他幽怨地看向黎畫,意思很明白,我們白爭執那麽久,結果全讓壞人得了逞。黎畫白了黎燁一眼,快步跑到韓淩麵前,伸手去抓那布料,當她看清顏色時,他忽然高興道:“韓叔選的顏色我很喜歡,謝謝韓叔!”


    黎燁愣住,他原想和黎畫同仇敵愾,誰知這小賊竟瞬間叛變,黎燁忽然覺得生無可戀,人生真是寂寞如雪,自己的親生閨女不護自己,反而向著一個外人。哎,黎燁掬了一把心酸淚,拉上黎畫的小手,說道:“父王帶你去買煙火,讓你韓叔先抱著布匹迴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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