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時忘劍?”


    周未聽得此話,頓時怔住了,閉上了眼眸,站立於這玄劍山巔。


    他細細咀嚼著這番話語,隻覺自己隱約有些許明悟,但又不知這明悟如何以言語表達。


    久久之後,周未才睜開雙眼,鄭重得向昭劍真人施禮道:


    “多謝昭劍前輩!”


    昭劍真人神色沒有任何波動,他輕輕應了聲,便重迴圓石上盤坐下來,對周未正色著說道:


    “劍道之事,周道友可日後再思慮一二。”


    “若能破入第三境,未必不能以結丹之軀,與真君一戰。”


    周未隻點了點頭,並未作出迴應。


    未入劍道第三境,終究不知其威。


    他如今連劍道第二境都未走到頂峰,更談不上要“忘劍”破入第三境。


    周未應了聲後,斟酌了片刻言語,才又開口問道:“昭劍前輩,晚輩想問……”


    “你想問胤龍真君的結嬰之事?”


    周未的話音未落,昭劍真人便出聲道。


    “昭劍前輩料事如神。”


    “周道友既然來問,以你的聰明才智,恐怕我們的計劃,應當都已猜得差不多。”


    “但應當是唯獨對元氣何處而來,心有疑惑?”


    “正是!”


    周未拱手應道。


    昭劍真人笑道,“說說你的猜測。”


    周未深吸一口氣,隨即迴應道。


    “晚輩認為,元氣由來應當是與鬼境有關。”


    昭劍真人稍顯意外,隨即大笑著開口道:


    “不錯!”


    “的確是由來於鬼境。”


    “哈哈哈!”


    “難得……難得啊!”


    “想不到大吳這等窮鄉僻壤,不僅出了戊陽真君,還出了周道友這麽一位璞玉。”


    “前輩……謬讚……”


    周未麵色稍顯辭色,隻得推脫道。


    “當年鬼境一戰,風波不平。”


    “世人皆以為,我四國辛苦謀劃,是為了青雲鎮邪塔……”


    “而我們謀奪青雲鎮邪塔失敗,是致使四國走向滅亡的敗筆。”


    “嗬嗬……”


    “所以說世人皆愚,隻能看到表麵。”


    ……


    昭劍真人也隻如此自顧自地說道:


    “謀奪青雲鎮邪塔,便是我們做給大魏看的表麵。”


    “青雲鎮邪塔若是能如此輕易得到,焉能在此地留存三千年?”


    “青雲真君坐化之前,便已對青雲鎮邪塔的器靈下令。”


    “煉化青雲鎮邪塔之人,非是青雲真君的傳承之人不可……”


    “然而青雲真君的真正傳承早已遺落,不知所蹤。”


    “他的一部分神通秘術傳承流落在晉南,但其賴以成名的【青雲煉寶訣】卻不知在何處,即使是殘篇,都沒有絲毫消息。”


    “仿佛從未有過此秘法一般。”


    “大魏以為我們不知曉青雲鎮邪塔的隱秘,殊不知,此為我們將計就計。”


    【青雲煉寶訣】?


    周未暗自將這個名字記下。


    對於青雲鎮邪塔這座天元至寶,周未也有著諸多想法。


    若能得到此寶,對周未的作用將不可估量。


    昭劍真人頓了頓,又繼續說道:


    “從一開始,我們便沒有打算要煉化青雲鎮邪塔。”


    周未並不意外,片刻後又道:“因此,前輩和元心大師冒險入塔,是另有圖謀?”


    “不錯!”


    昭劍真人點了點頭,臉上笑意更盛。


    “不知周道友可知單一屬性元氣?”


    周未心中一動,這與他的猜測不謀而合,暗道一聲:“果然!”


    而他麵上仍然是不動聲色道:“晚輩隻聽聞過一二,不知其詳細。”


    昭劍真人卻是輕“咦”了聲,他沒想到周未竟然真對此有些許聽聞。


    “想不到周道友雖是散修,但知曉的隱秘卻是不在少數!”


    “不錯!”


    “結嬰並非隻可以元氣行之……當今元氣稀少,長久以來,也終於是衍變出以單一屬性元氣結嬰的替代之法。”


    “此法,某種意義上類似於結假丹,但神通手段,在結嬰前期之時,並不會太過弱於正常結嬰的真君。”


    “胤龍真君,也正是以陰元氣結嬰而成。”


    “昭劍前輩,不知如何獲得這單一屬性的元氣?”


    涉及到結嬰之謎,周未不得不盡可能詢問詳細。


    “要獲取陰元氣困難重重。”


    “天道規則之下,有舍才有得。”


    “逆煉天元至寶……逆煉四階元陣……逆煉所有含有元氣的東西,再請真君配合,便可獲得單一屬性的元氣。”


    昭劍真人如此解釋道。


    “逆煉……”


    周未略一思索,頓時便想通關鍵,心中大駭道:


    “原來,前輩二人誅殺鬼王是為了……”


    “不錯!”


    “正是為了逆煉陰元氣!”


    “以兩位四階陰鬼王之軀煉化,方得一份陰元氣,可供胤龍真人結嬰之用。”


    “兩位?”


    周未神色稍動,注意到其中細節。


    昭劍真人瞥了一眼周未,大笑道:“莫非周道友也以為,以我和元心二人之力,便可斬殺鬼王?”


    “瘦死駱駝大於馬,再如何,僅憑我們二人之力,也不可能斬殺鬼王,除非有另一位鬼王協助。”


    鬼境之中,確有三尊鬼王,分別為虛丘、東螭、原厲。


    “是虛丘?”


    “他為何要幫助人族?”


    周未連聲問道。


    “自然是有所交換……若無我們二人幫助,他也出不來青雲鎮邪塔!”


    昭劍真人幾乎是托盤而出,未對周未有絲毫保留。


    “虛丘已經脫逃?!”


    周未眉頭暗皺,這個結果他萬萬沒想到。


    原來,這一切都是四國與鬼王虛丘所進行的一場交易。


    虛丘舍去他的“兄弟姐妹”性命,換來自己的自由。


    “昭劍前輩……數千年前的鬼災還曆曆在目……”


    周未深吸口氣,不由得有些麵色凝重。


    “若是四國傳承都不存在了……還要整個晉南做什麽?”


    “倒不如一同淪為鬼域,還算一片幹淨!”


    昭劍真人冷冷一笑,出於他的立場,此番言論,也並無問題。


    他頓了頓,又解釋句:


    “況且,虛丘鬼王,當年雖然是叱吒風雲的四階中品鬼王,但他年歲已大,至多不過還能活五百年。”


    “在青雲鎮邪塔中被封印沉睡期間,他同樣會消耗些許魂力……”


    “萬物皆有壽定……此乃天地規則,壽盡他便會歸於寂滅。”


    “五百年,不知夠不夠他的鬼奴之軀結嬰?”


    “另外,他雖然有著四階鬼王的陰魂在,未來重登元嬰的概率不低,但他在青雲鎮邪塔中被消磨魂力,且在晉南之地,已再尋不到陰元氣供他成為四階鬼王。”


    “原來如此……”


    周未此時才懂得四國修士的謀算,不由深感佩服。


    昭劍真人神秘一笑道:“此事雖然有隱患……譬如他尋到什麽上古傳承,最終結嬰……但已不是我等需考慮之事。”


    “若是虛丘果真在數百年後作亂,那便要一切托付給周道友。”


    說完之後,不待周未應答,昭劍真人又寬慰了句:“當然,此事的概率不高。”


    “晉南絕了元氣已萬年,虛丘又不能返迴冥界重尋元氣,那他會去向何處……可想而知。”


    周未再次愣住。


    是的。


    虛丘必然會謀劃結嬰,而他要結嬰,自然要元氣。


    要尋元氣,大晉幾乎是他唯一可以去的地方。


    至於虛丘真在大晉成了鬼王,並肆虐一方……說不得四國修士還會拍手稱快。


    如此一想,放出虛丘,對於整個四國、晉南,都是一樁大好事。


    ……


    ……


    正此時。


    玄劍山巔之上,忽而響起一聲鶴鳴之聲。


    這聲鶴鳴正是召集所有結丹後期修士碰麵的信號。


    昭劍真人言盡於此,看了一眼周未,便又補充了句。


    “明日起,周道友與我宗的駐守約定,便可提前解除了。”


    “再有十餘年便是壽果秘境。”


    “周道友要好生準備才是。”


    隨著胤龍真君的橫空出世,這場綿延數十年的大戰,也終將止息。


    胤龍真君至少還有五百餘年壽元,這五百年內,四國又可休養生息。


    “是!”


    周未應了聲,才告辭離去。


    他順著玄劍山飛下,在玄劍門修行數年,既然要辭行,除要告知一番雲劍真人等人外,還另有些要事需要解決,便先返迴了洞府之中。


    昭劍真人看了一眼周未的背影,片刻之後,也遁入雲端,踏鶴離去。


    ……


    ……


    ……


    玄劍山之上的天氣總是陰晴不定。


    周未離開洞府這半日餘時間,天空便下起了小雪。


    小雪雖小,卻極為凝實,很快將他洞府前的青磚都鋪上了一層白毯。


    而此時,正有一位隻不到十歲的女童在忙著給他清掃洞府前的積雪。


    “【融雪術】!”


    隨著她一板一眼地施好法術,那些積雪便開始逐漸消融。


    她接了宗門任務,便是要保證這座洞府外的院子沒有積雪。


    這女童模樣乖巧,修為不高,隻煉氣四層。


    周未的洞府外院常常有玄劍宗弟子打掃,以往周未都極少會親自露麵,但此次卻有著些許不同。


    緩步走到女童的身旁,周未隻覺得她有幾分眼熟,便不由得開口出聲問道:“小姑娘,你是?”


    女童頓時停下手中的法術,她的額頭之上已因施法而爬上了幾滴細密的汗珠。


    “啊!”


    “是莊真人!”


    女童顯然是認識周未,連忙跪拜下來,高聲喊道,語氣相當興奮。


    說起來,周未駐紮玄劍門這幾年間,在各處奔走,認識他的修士的確不在少數。


    他的畫像也被各個築基修士分發給自己的弟子,讓他們務必要記細記牢,免得沒認出莊真人,失了禮數。


    “我叫胡瑩。”


    “姓胡?”


    周未此時心中已隱隱有了答案,麵上掛出一絲笑容,“你認識我?”


    “認識!”


    胡瑩猛地點頭,“師傅說你特別厲害,你比我師傅還厲害!”


    “你師傅是誰?”


    “師傅道號叫做黃劍。”


    “黃劍道人……”


    周未喃喃一句,對於此人他有些印象,在玄劍門一眾築基修士中,算是實力不錯的。


    “你母親是誰?”


    “母親……母親叫做胡煙凰。”


    胡瑩猶豫了好一會,還是將胡煙凰的名字說了出來。


    周未微微一笑,摸了摸胡瑩的頭。


    “日後在宗門中好生修行。”


    “每日練劍要勤勉。”


    “嗯嗯!”


    胡瑩很是激動。


    周未可是連她師傅都敬佩無比,一度想要見麵的人呢。


    若是她迴去和師傅說,師傅一定不敢相信,她竟然真見到了那位深居簡出的莊真人。


    她一開始接到這個宗門任務之時,根本沒想到真的能見到周未。


    “這個小玩意送你。”


    周未輕笑了一聲,將一枚“天火玄罡劍”的符寶放到胡瑩的手中。


    隨後,周未便原地化作一道青煙,沒入被煙霧禁製覆蓋的洞府之中。


    胡瑩捧著手中的獸皮符寶,愣愣地出神。


    她當然認識符寶,也知曉符寶的珍貴。


    眼前小劍符寶還是莊真人的符寶,那便更是如此。


    “莊真人……真是好人……大好人!”


    她喃喃自語著。


    雪落在她的頭上,像是一頂白帽。


    ……


    ……


    一枚玉簡從洞府中悄然飛出之後。


    周未便簡單地收拾了一番自己的洞府,將一幹丹爐、器爐取走,又將洞府內的擺設恢複如初後,才盤坐在中央,一邊等待著來人,一邊暗自迴憶起過去。


    “時隔多年,胡煙凰都已有了子女……”


    “往昔在青州的歲月,果真有些曆曆在目。”


    周未感歎道。


    他沒有問胡瑩,如今胡家的境況如何,不過從胡瑩跟隨胡家姓,個中細節也可推測一二。


    “遙想當年,胡斂是與觀湖宗交好……此番胡煙凰卻將子女送入玄劍門修行。”


    “她應當不知曉我便是周未。”


    “此番與胡瑩的相見,的確隻是意外。”


    胡瑩身具特殊道體,靈劍道體,在劍道之上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自然要在玄劍門,才好更好地培養胡瑩。


    另外,當今戰爭危局未消,送胡瑩上山,胡煙凰未必沒有保全血脈之意。


    “占星所指,胡瑩近日有災劫。”


    以周未如今的境界,占卜胡瑩幾乎沒有任何代價。


    “而我贈符寶與胡瑩,化解她的劫難,更讓我隱隱劍心圓潤。”


    “此便為【有情劍道】。”


    ……


    ……


    周未斜靠寒窗,靜聽細雪落梧桐,疏雪後,隻餘淡月朦朧。


    青州故人頗多。


    胡家、赤霞山宗、薑小風……


    隻是隨著自己在大道之上邁進,這些故人也漸行漸遠,不複過去。


    人生如逆旅,誰皆是過客。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


    不外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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