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


    城區外,巍峨的峰巒之巔立著一座四方木亭。


    亭旁綠樹掩映,翠色欲流。


    男子一襲清雅素衣,端坐在亭中,俊骨清貌,像極了那雲上月,林中霧,蕭蕭肅肅,風姿特秀。


    他麵前的木桌上,正在煮著茶,清風微拂,茶香嫋嫋。


    顯然,他在等著什麽人的到來。


    不多時,一架直升機出現在遠處的天際,以極快的速度飛來。


    男人平靜的眸色微微波動,看著直升機越來越近,降落在亭子外的空地上,艙門打開,一身黑色勁裝的少女從直升機上下來,朝他緩緩走來。


    他收迴視線,將茶杯放在對麵的位置上,慢條斯理的提起茶壺斟茶。


    少女走進亭子時,他剛好斟到七分滿,“我自己種的茶,試試看。”


    慕星在凳子上坐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看向對麵的男人,“我該叫你毛毛,還是左之懿?”


    “那就要看你這次來找我的目的了。”


    左之懿語氣不緩不急,接到慕星電話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沒有再否認的必要了。


    慕星注視著他的眼睛,沉默了片刻,道:“那還是叫你毛毛吧,隻是不知道,你我之間十二年的情分,能從你這裏換到多少真相。”


    “十二年的情分,何止啊……”


    左之懿似乎有些感慨,聖美如畫的男人,莫名多了幾分少年老成之感,他輕聲淡笑,“就算你拿走我這條命,也綽綽有餘。”


    慕星眉眼間的清冷也隨著他的笑退去,紅唇輕勾,“算了吧,你這條命自己好好留著,我隻問你兩個問題,我血液中的毒素從哪裏來,我師父怎麽幫我解的毒。”


    左之懿沒迴答,端起茶緩慢的喝著,眼眸低垂,遮住了他眼中所有的情緒。


    慕星也不急,就那麽定定的看著他。


    直到將杯中的茶水喝完,他抬眸對視上慕星,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我第一次見你,是在病毒實驗室裏。”


    八歲那年,他被抓到了實驗室,關在狹小的實驗觀察箱裏。


    6023,是他在實驗室裏的編號。


    他不知道自己被關了多久,在那裏,沒有日升日落,隻有永不熄滅的燈,時間仿佛是靜止的,而他的世界裏,隻有無止境的病毒藥劑。


    每天注射的病毒針劑是他的食物,毒發時的痛苦讓他生不如死,看著那些不堪折磨死去的實驗體從眼前一個個被拖過去,他忽然覺得,死亡並不可怕。


    在無休止的痛苦之中煎熬的活著,才是最可怕的。


    死亡,反而是解脫。


    就在他徹底放棄時,一道模糊的聲音急切的叫著他:“小哥哥,小哥哥……”


    他睜開眼睛看去,一個瘦弱的小女孩跪趴在箱壁上,隔著透明玻璃,擔憂的看著他。


    他們之間隔著幾個空的實驗觀察箱,可是刻在她額頭上的紅色編號實在太醒目,他毫不費力的看清了:6001。


    顯然,她比他更早被關在這裏,或許是她太過安靜了,他從未注意到她,因為長時間的毒發折磨,她已經瘦得不成樣子,幹幹巴巴的一小隻。


    那雙眼睛卻格外的清澈明亮,就像暗夜裏的燭火,蓬勃燃燒著微弱的生命力。


    見他醒來,小女孩鬆了一口氣,毫無血色的小臉上,綻放出一個笑容。


    她說:“小哥哥,別放棄,堅持下去,我們要活著,隻有活著,才有希望。”


    她的眼神是那樣的堅定。


    在那冰冷的實驗室裏,在那暗無天日的日子裏,她對他來說,無疑是光,是救贖,賦予了他活下去的勇氣。


    隻有活著,才有希望。


    如她所說,後來,希望真的來了,他們也真的活下來了……


    慕星並沒有實驗室的那段記憶,但左之懿的這句話,已經足以讓她知道,當初她血液中的毒素,來自他說的病毒實驗室。


    這也讓她再次意識到,自己還缺失了一段極其重要的記憶。


    但慕星沒有追問左之懿病毒實驗室的其他信息,十二年的情分,沒必要彼此為難,她隻是靜靜的看著他,等他迴答第二個問題。


    左之懿也很快從迴憶中抽離出來,繼續說道:“至於喬師父怎麽幫你解的毒,我確實不清楚,我隻知道喬師父當初離開帝都,是去找十三界神醫幫你解毒。”


    當年喬師父幫他解了毒,他便理所當然的以為,慕星身上的毒也解了。


    直到四年前,喬師父給他安排任務,他才知道,慕星被注射的病毒藥劑和他的不一樣,連喬師父也無能為力。


    慕星毒發在即,喬師父不得不離開帝都,去尋找傳說中的十三界神醫。


    十三界神醫?


    慕星秀眉微皺,她記得以前莊濟和她說過,她所使用的針法叫神機十三針,而神機十三針,是十三界掌界神醫的絕學。


    神機十三針是師父教她的。


    所以那時她就懷疑過,師父就是十三界的掌界神醫。


    如果師父真的是十三界的掌界神醫,那他為什麽還要去找十三界神醫,邏輯不通,可如果不是,又該怎麽解釋師父會神機十三針呢?


    慕星想不明白,但好歹解毒這事兒,有了點方向,這一趟總算沒有白跑。


    能問就已經問了,她端起茶杯一飲而盡,起身告辭,“走了。”


    踏出亭子時,左之懿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慕小星!”


    一句輕喚,瞬間將慕星拉迴到了青雲山的那些時光。


    他在山下喊她下去拿好吃的,或是上山找她的路上被野獸圍攻喊她救命,又或是打鬧時被她按在地上不服氣的叫囂……


    他都是這樣叫她:慕小星。


    那個一起陪她長大的少年,她信他自始至終以純粹之心待她,隻是,那樣簡單的日子再也迴不去了。


    慕星輕輕做了個深唿吸,轉過身去。


    左之懿站在木桌後,淺色的瞳孔一瞬不瞬的望著她,“別再來海城,別再靠近。”


    慕星眸色微動,卻沒多問,隻道:“保重。”


    “保重,慕小星。”


    左之懿站在原地,看著直升機飛向遠空,低聲呢喃。


    直升機徹底消失在天際,他才緩緩收迴視線,正要下山,一道頎長身影從一旁的林中闊步走出來,“聊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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