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們,也隻是一頭以人類的名義行事的,殘暴的神明。”


    女教宗的嘴角不自覺揚起了一點。


    身為麥克斯韋宗的牧羊人,她早已在一次次改造中將自己變為一台人形機器,摒棄情緒影響,以期最大程度接近神。


    但這不代表她沒有自己的理念和認識,不代表她不會為勝利而快樂。


    而在異常的世界,在模因災害與敘事影響可以幹涉現實的世界,理念的勝利,往往比物質的勝利更有殺傷性。


    這意味著她在基金會這頭龐然大物的身體上,留下了一處致命的傷痕。


    可她忽然聽到了一種聲音。


    “嗬嗬……”


    她立即看向聲音的來源,同時警覺地後撤一步。


    clef的眼神完全隱藏在帽沿下,風衣裏的身體微微顫抖,喉嚨中發出野獸般的聲音。


    女教宗瞳孔中的藍色瞬間轉為鮮紅。


    她並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如果需要,她也可以變成力能扛鼎的半機械戰士。


    但她麵對的,是一個被明確記錄在案的、可以控製自己力量的現實扭曲者——


    “謊言之父”。


    一個能在戰鬥中左右概率學,欺騙世界,讓不可能的戰鬥獲勝的傳奇。


    在這裏殺死她,無疑是不明智的,教會會對基金會展開瘋狂的報複。


    但那又怎樣?


    那時她都臭了,複仇成功對她而言又有什麽意義?


    就在女教宗開始對自己的冒進感到後悔的時候,她忽然發現,clef身體顫抖的幅度越來越大,越來越誇張。


    “哈哈哈哈哈哈……”


    邋遢的男人從肺部迸發出巨大的笑聲,他笑得前仰後合,就差躺在地上了。


    在笑到上氣不接下氣,又咳嗽了好一會兒後,clef才抬起頭,看著眉頭緊皺的女教宗。


    他抹去眼角笑出的淚水,指了指對方的腦殼:


    “可愛的小教宗。


    “我欣賞你的冒險精神,


    “你一定以為,你能做到你父親沒做到的事,在理念層麵,對基金會完成一次進攻。


    “但你錯了。”


    clef沒有再看向她,而是轉頭看著牆上巨大的圖案,一字一頓地說:


    “在基金會,從來都沒有什麽‘隻犧牲別人’。”


    他轉頭,慢慢踱向出口:


    “我年輕時,也曾為這個問題而惱怒。


    “於是,我離開了基金會,叛逃到混沌分裂者,那本來就是基金會分裂出去的團體。


    “可他們更加無法讓我忍受。


    “我還記得混沌分裂者的工程師有一句名言——‘我們可以犧牲。但不能被犧牲’。


    “起初,我也認為,他們才是對的。


    “直到後來,o5們找到了我,告訴了我,他們對這個古老的難題做出了什麽安排。


    “我就迴來了。


    “再後來,這個問題,陸明也問過我,我們有過一場激烈的討論。


    “那是五十年前,他剛剛幹掉遇到的第一個現實扭曲者,看著自己的隊員被敵人的一個念頭砌進了牆裏。那之前他剛剛知了蒙托克程序,以及其他那些不那麽人道的收容措施。


    “那次收容成功了,但劫後餘生的恐懼和隊友陣亡的憤怒衝垮了陸的情緒。


    “他衝進了我的辦公室。翻過辦公桌,把我按在牆上,問我:


    “‘你們究竟是出賣世界的既得利益者,還是守護一間破屋子的守護者?’”


    “你是怎麽迴答的?”


    女教宗立即追問。


    這也是她想知道的答案。


    clef迴過頭,看著她——亦或是看著那標誌:


    “我告訴他,‘當你站得足夠高的時候就會明白,手中的權柄,甚至比敵人的鋒刃、食人的神明更加危險。


    “‘因為那時,堅持還是背叛,隻在你一念之間。


    “‘當你的注意力從守護世界,轉移到貪戀權柄的那一刻,便從勇士變為了生鱗的惡龍。


    “‘一秒鍾的怯懦,就讓你從守護者變成剝削者。


    “‘而人總會衰老,總會怯懦,總會被力量腐化,這是熵增在人格層麵的影響,無人幸免。


    “‘基金會高層全都懂得這一點,


    “‘因此,我們早就有了決定——‘在犧牲別人之前,我們先犧牲自己。’


    “那孩子很聰明。


    “他立即就懂了。


    “他說,‘公者千古,私者一時’。


    “他說,‘那就永遠不要屈服於熵增,’


    “‘繼續前進,不擇手段地前進。’


    “那之後,不隻是我,所有監督者都很欣賞他。


    “而他也從未讓我們失望。”


    clef轉身,悠哉悠哉地走掉了。


    女教宗皺眉看著他,好一會兒才跟上,她的頭部框架內,齒輪飛速轉動:


    “我不明白……”


    “早就沒有o5議會了。”


    “……?!”


    女教宗愣住了。


    她的大腦中傳出齒輪飛轉的聲音,還有風扇發出的唿唿聲:


    “你說什麽?!”


    o5議會,又名監督者議會。


    他們共有十三人,名聲在外,是基金會的最高統治者,其控製力遍布全球。


    據說,他們中的每個人,都掌握著讓各國領導人垂涎的資源和財富,掌握著任意顛覆世界的武力和異常力量。


    可什麽叫沒了?!


    “就是沒了啊。”


    clef背著手,悠然向出口走去:


    “你現在看到的o5,早就不是最初的他們。


    “哦,這麽說也不確切。


    “有幾個可能還有著最原始的基因表達,但也都是使用基因工程和奇術進行多次編譯的產物。


    “難道你以前就不奇怪嗎?


    “各個組織針對o5的刺殺永遠失敗,即使蛇之手用混雜了模因和奇術的咒殺轟飛了整個o5議會的會議地點,即使全球超自然聯盟用軌道炮抹平一整個站點,那些o5依舊活蹦亂跳,


    “你們就沒想過原因?”


    clef停步,迴頭看向瞪著眼睛的女教宗,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在混沌分裂者事件後,基金會曾損失大量管理人員,死了一半的o5。


    “早在那時候,監督者們就決定,將異常、奇術、人造人技術,應用到自己的身上,應用到所有基金會高層身上——


    “不是為了延長壽命,保護o5,而是為了將o5們進行徹底的標準可複製,工具化,模塊化。


    “像不老泉那樣的東西,雖然也會給他們使用,但必須節省下來,給陸明這樣真正的非標型、不可再生型人才留著。


    “因為,基金會不是為o5議會服務的,


    “更不是為任何監督者服務的,


    “是,為,人,類,服,務,的。


    “為了所有已犧牲,要犧牲,和被犧牲的人。


    “和所有我們要保護的人。


    “所以,基金會不能失敗。


    “而唯有摒棄私心,我們才能沒有弱點!


    “基金會早有共識——o5議會成員,也隻是保護人類的工具,和一線作戰人員沒有任何價值上的區別。


    “o5們的高價值,隻源於其才能,理念與堅持,而在異常的世界,這些東西全都是可以拆解、複製和注入的。


    “於是,我們塑造出了‘監督者議會’領導層,塑造出了這個組織結構暴露在世界上的‘核心’。


    “監督者議會是一個形象,一個讓基金會的組織結構正常運轉的威嚴形象,一個震懾你們的形象,一個主動站出來,當活靶子的形象。


    “不不,我見過這種眼神。不,他們並不是花瓶和演員。


    “他們確實是在管理基金會,也有充分的才能。


    “但他們有自己的‘使用壽命’——包括意外死亡。這都是可以接受的。


    “你們都知道,我們有克隆和複製人口,再將他們在末日後重新注入世界的技術,


    “那麽你憑什麽認為,o5是特殊的?


    “都是人,沒區別的。


    “而這套模式,在半個世紀以前,就被證明是成功的——


    “在這個模式下,基金會形成了一種真正的,全麵的自驅力,o5議會發揮o5們的才能,一線員工則發揮一線員工的才能,


    “這個過程中,每一個人都被那個最樸素的理念所驅策——


    “人類不能再生活在恐懼中。沒有東西能保護我們,我們必須保護我們自己。


    “當其他人在陽光下生活時,我們必須在陰影中戰鬥,這樣他們才能生活在一個理智的,正常的世界中。


    “我們控製局麵,我們收容異常,我們保護人類。


    “這就是你要的答案——


    “我們從未壟斷人才。


    “是基金會的理念,讓最優秀的人類選擇聚集到這個標誌之下。


    “然後為之赴死。


    “當然,麵對那些異常,我們會像稻草般死去——而o5們更會死!


    “甚至o5們的死法,還會更豐富些。你們真該看看那些絕妙的刺殺,手段真是讓人眼花繚亂。


    “可那又如何?


    “你肯定沒聽說過這個笑話,它的保密級別很高:


    “複活監督者議會要幾步?


    “答案是三步。


    “第一步,讓保潔員工把他們從地板上鏟幹淨,


    “第二步,清除保潔員工的記憶,


    “第三步,從冰箱裏掏出一打新的o5,加熱使用。


    “請問,這又有什麽難的?


    “當然,如果哪一代,或者哪一個o5不願犧牲,不願放棄權柄——這種情況出現過,總會有人想要鑽空子嘛——他們也沒有選擇。


    “倫理委員會、紅右手,甚至我,也會幫他們願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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