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快一點,我的時間不多。或者說,我的時間早已結束,我在幾小時前就死了,而你剛剛死去。


    “吃掉他,你就能繼承我的衣缽。”


    奇美拉一字一句地說。


    但女人根本沒在意奇美拉說的是什麽。


    她隻是一下子撲倒在地,試圖抱住地上的林登輝。


    但她的手卻直接穿過了那身影,甚至穿過地麵,仿佛那一切都隻是幻影。


    “怎麽……登輝,登輝!”


    女人茫然地唿喊著兒子的名字,雙手抓著,動作滑稽,仿佛試圖從水中撈月的猴子。


    奇美拉看著女人的樣子,歎了口氣。


    “放棄吧。你隻能‘吃’他。


    “除此之外,你無法與他產生任何互動。


    “他甚至不是真實的,隻是一個概念,是‘你的兒子’這個概念的具象化。


    “這裏的一切也不是真實的,它是我死前一瞬從現實中切割下來的幻象,這裏的時間也並不存在,它隻是一道切片,質料則是你我死前的執著。”


    奇美拉抬頭看著那黑暗中唯一的,逐漸縮小的光源,輕聲說道:


    “也隻有在這一刻,完全脫離現實世界,我才能恢複全部‘理性’。


    “否則,隻要我還在唿吸,還是活著,就隻是獸性的奴隸,你連和我說一個字的機會都沒有。”


    她緩緩蹲下身。


    奇美拉身上的白色蓑衣緩緩褪去。


    其下不是美豔的軀殼,而是恐怖巨大的傷口。


    有巨大利刃劈砍的痕跡,有被紫色等離子火焰灼燒的痕跡——更恐怖的是,這些傷口是動態的,被利刃切割傷痕在迅速加深,被火燒融穿的皮肉依舊在悶燃。


    “快一點,”奇美拉盯著女人的雙眼,催促道:


    “我無法幫助你,也無法強迫你,留給你執行儀式的時間窗口隻有一點。”


    女人迷茫地抬起頭。


    她根本聽不懂這個少女在說什麽,她隻是想讓自己的兒子醒過來。


    奇美拉抬手扶住她的雙肩,看著她的眼睛,聲音仿佛在詠唱:


    “你可知獸群從何而來?


    “這是一場戰爭,我們都隻是那場戰爭中的武器,而你何其幸運,能有機會被征召。


    “女人,趕快。吃掉你的孩子,加入我們。


    “你是一位母親,我也是。我們都知道,所謂孩子,隻是執行我們意誌的工具。


    “他們隻是一個理由,一件我們武裝心靈與意誌的武器。


    “我們之所以愛他們,因為他們是我們的血,我們的肉,我們的骨,因為他們是我們唯一能完全擁有的,全心全意愛著我們的存在,因為孩子,遠比配偶,父母,朋友、寵物更加愛我們。


    “他們隻是我們占有愛的工具。


    “女人,女性,雌性,我們想要的,不就是這種全心全意的愛,與隨之而來的安全感嗎?


    “而現在,你的孩子,終於有了最大的用處。


    “吃了他,去換取去更多的愛。


    “吃了他,成為新的萬獸之母,你將得到你能想象和想象不到的一切!”


    “抓緊時間,我最後的思緒即將破碎,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奇美拉的聲音誠摯而平穩,她發自內心地向這個女人說出了一切。


    但她無法強迫對方做出選擇。


    最獨斷而強大的萬獸之母,在傳承時卻隻能提供機會,無法替對方做出選擇。


    因為獸群隻接受強者。


    而強者真正的力量源於自己的心。


    女人呆呆地看著美豔的少女。


    她聽懂了對方的話,可她寧可自己不懂。


    “你讓我……吃了他?!吃了我兒子??”她的聲音顫抖。


    “你的兒子已經死了。這隻是一個概念。”


    奇美拉的目光帶著嗜血的意味:


    “這是一次甚至不受我控製的交易,你根本不知道你有多幸運,才能得到這次機會。


    “隻因為我死去的瞬間,念頭被碧奧蘭蒂存儲,而在這念頭消逝之前,你,一個和我一樣身為母親,曾經在自己的生命概念裏做到了“食人”的存在,剛好與我同頻。


    “當初,正是抓住一次這樣的機會,我才成為了我!


    “不要猶豫,你可以擁有更多孩子。


    “比他更優秀,更強壯,更加俯首帖耳的孩子!


    “快!!!”


    說到最後,奇美拉的聲音已經是咆哮。


    ……


    女人定定地看著這身著蓑衣的美豔之物。


    她終於明白,眼前的東西絕不是人,也不是天使與神明。


    她的目光逐漸黯淡下去。


    女人再次抬起手,試圖撫摸林登輝的臉,卻依舊穿過去。


    “我想再抱抱我的兒子……”


    她沉默了片刻,輕聲說道:


    “我懂你的意思。


    “你說得對,我也‘吃’過人。


    “我做過很多……髒事,還害了不少人。


    “我不是個好人,我從來都不是。”


    女人抬起頭,直視著奇美拉的眼睛,但她完全不接對方的話茬,隻是自顧自地說:


    “但我對我做過的一切都不後悔,隻是恨。


    “為什麽我的命運要是這樣?為什麽我不能有錢,有愛我的父母,有愛我的男人?


    “為什麽我的兒子隻能跟我顛沛流離?”


    “但幸好,末日降臨了,而我抓住了機會。


    “我終於有錢了,有了對我俯首帖耳的男人。”


    “所以我不恨了,但我依舊怕,也依舊會因為怕而做壞事。


    “可我學會了另一樣東西。”


    說到這裏,女人的表情變了。那經過精細醫美調整的美麗麵孔上,浮現出一絲夾雜幸福與神聖的笑容。


    “就是愛。”


    當“愛”這個字從女人的嘴裏吐出的一瞬間,奇美拉的身體迅速一抖。


    仿佛被火舌燙傷的貓科動物。


    女人沒有注意對方的異常,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自顧自繼續說道:


    “登輝那時候小小的,在我懷裏,小手小腳踢呀晃啊……”


    “為了他,我做什麽都不後悔。”


    女人的聲音低了下去。


    “可我也很心痛。


    “你知道,最能改變一個人的是什麽嗎?


    “不是痛下決心,而是潛移默化。


    “就像登輝。


    “自從到了李家,他就慢慢變了一個人。


    “以前,他隻是個膽小的孩子。


    “我爬上李暮蟬的床榻時,他才十三歲,被巨獸嚇得幾個月說不出話。


    “我知道,自己是個虛榮、奸詐、貪慕物質的女人。但在內心深處,我隻是想給他一個更好的人生。


    “可漸漸地,他變了。


    “他也跟著李家那個廢物欺男霸女,學會了一切二世祖的惡習。


    “我沒有管教他。在這樣的環境,這樣的家庭,他不這樣反而要遭殃。他必須融入那個階層,學會全部惡習,才能站穩腳跟。


    “到最後,他看我這個生母的眼神都不對了。


    “但我知道,他還是他。


    “他從小膽子就小……他一直怕,而且見識得越多,越怕。


    “他甚至覺得我在利用他,隻因為他是我唯一的親人,才不會害他。


    “這傻孩子。


    “我的傻孩子……”


    女人虛抬著手,仿佛在撫摸著兒子的麵龐,抬起頭,笑著看向奇美拉。


    “你說得都對,你很懂‘母親’這個身份是怎麽一迴事。


    “但你不是人,對嗎?


    “或許你也是一位母親。


    “但不是人類的母親。


    “你不懂‘母愛’。


    “我明白你說的是什麽。


    “但你,不明白人是什麽。”


    女人俯下身,雙手虛抱,仿佛抱緊仿佛睡著了的孩子,動作很輕,抱得卻很緊。


    “我的傻孩子。”


    “這輩子,你跟著娘受苦了……


    “來生我們再做母子。”


    女人的身體逐漸透明,仿佛一道搖曳的火光,熄滅了。


    直到最後,她都沒理會那些有關力量與儀式的一切。


    黑暗中隻剩下白色的少女。


    而少女呆呆站了一會,麵無表情地發出一點聲音。


    那不是人類的聲音,而是類似貓兒的叫聲。


    有失望,有疑惑,還有點委屈。


    她最後也不知道,自己錯在哪。


    這是再次點亮火種,同時保留權能的唯一機會。


    敗給那個怪物一樣的男人,她可以接受。


    可最後,她卻敗給了一個普普通通的女人。


    一個做過壞事,為人狡詐,充滿缺陷的普通人。


    獸群失去了保留她權能的唯一機會。


    為什麽……


    最後一聲獸的咕嚕聲在黑暗的空間中迴響,一切都消失了。


    ……


    西伯利亞,碧奧蘭蒂處。


    綠色的山峰上,無數觸手依舊在空中曼妙揮舞。


    隻是,那唯一垂下的觸手內,那如花苞般的頂端,燃燒著黑色火焰的胚胎上,火焰逐漸變小。


    最後熄滅。


    “嗷————————”


    一聲帶著失望的嚎叫聲從“火山口”中傳出。


    同一時間。


    地球上,許多城市中,無數龐大的身影同時望向星球的北方,發出低低的聲音。


    龍之帝國的海岸邊。


    一座巨大的“山峰”離開大海,飛上了陸地。


    這山峰校準了一下方位,伸出一條粗大的觸手。


    一把折斷海邊的一座燈塔。


    它卷起燈塔,緩緩飛向堡壘都市的方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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