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寶祥沒聽懂這個故事的意思,抬頭看看於書童,又低下頭烤火。


    “陳老板啊,我是十四當家,我還年輕,不可能永遠做十四當家……你幫我殺了奔雷虎,我排行第幾?”


    陳寶祥沒有吃驚,這是神槍會的內訌,跟他無關。


    “陳老板,殺了奔雷虎,我就是四當家。懂不懂,我就是四當家,嗬嗬嗬嗬……”


    陳寶祥的確不懂,即便是四當家奔雷虎死了,於書童最多不過變成十三當家而已。


    隻有前麵的人死光了,隻剩下大當家、二當家、三當家,他才有可能變成四當家。


    於書童從西裝口袋裏,取出一個巴掌大的扁形紫銅酒壺,擰開蓋子,喝了一口。


    “吳一笑該死,陳老板,你那個好兄弟該死,我當時就想拔槍斃了他。他對九姐出言不遜,該死,該死,該死……”


    於書童又探手入懷,拔出手槍,拍在桌子上。


    之前,神槍會帶走了吳一笑。


    現在,看於書童的說法,吳一笑還沒死。


    “於先生,吳一笑沒死?”


    “死,死太便宜他了,他得將功折罪,告訴我們……告訴我們三萬兩黃金從哪條路上來?沒有交通員,我們也能找到黃金,吳一笑是個……探子,是個好探子,所以三當家說,要讓他給我們幹活,不能殺。我說,必須要殺,必須殺……他侮辱九姐,必須殺,你說呢陳老板?”


    陳寶祥不好迴答,即便吳一笑說錯了話,也得給他改過的機會。


    結拜一場,他不願餘生想起來都是後悔。


    當下,他麵對的是一個醉鬼,說什麽都沒有必要。


    真正能決定吳一笑生死的,是二當家龍千裏和三當家趙無極。


    陳寶祥搖搖頭,什麽也沒說。


    三萬兩黃金太誘人了,以至於所有江湖勢力,如同飛蛾撲火一樣,爭先恐後而來。


    “好了,你不懂,你什麽都不懂……你隻要幫我一個忙,殺了奔雷虎,就殺他自己,我就給你錢,給你很多錢……陳老板,陳寶祥,答應我,幫我殺了奔雷虎,不然我就殺你全家,殺你……全家……”


    於書童突然向前一衝,趴在桌上,睡了過去。


    陳寶祥的胸口隱隱作痛,家人是他的軟肋,以至於任何人、任何江湖勢力,都會威脅他的家人,逼他就範。


    “殺了吳一笑還不夠?還要殺奔雷虎?你殺奔雷虎,是為了神槍會和黃金嗎?也許不是吧?”


    陳寶祥隱隱約約看穿了於書童的心思,可他不願揭破。


    神槍會勢力龐大,如同鐵板一塊,無法攻破。


    所以,最堅固的堡壘往往是從內部攻破,他保留於書童這條暗線,以後大大有用。


    秀兒從門簾後出來,快步走到陳寶祥身後,抓著他的胳膊,探出頭去,看著熟睡的於書童。


    “爹,這個人怎麽啦?”


    “喝多了。”


    “他就是那天救我的人,我記得他的樣子,狠揍兩個地痞的那些人,也是他叫來的。爹,他這樣睡著了,會不會著涼?”


    陳寶祥想了想,攙扶起於書童,把他送到柴房裏。


    喝到爛醉,很容易出事。


    陳寶祥知道這不是辦法,但卻不能把於書童推出去,任由他自生自滅。


    別人不仁,他卻不能不義。


    秀兒拿來一床棉被,蓋在於書童身上,又細心地掖了掖被角。


    “爹,半夜裏會不會有老鼠咬他?”


    陳寶祥笑了:“傻孩子,老鼠怎麽敢咬活人?”


    “爹,我聽先生說,東北的老鼠比貓還大,能把人的腳趾頭咬掉。這個人是個好人,咱得好好看著他。”


    陳寶祥低頭,看著於書童的臉。


    他知道,在秀兒的眼裏,好人壞人的標準很模糊。


    隻要是對她好的,就是好人。


    可是,他想起於書童說過的話,殺死四當家,就是反叛。


    江湖勢力之內,目無尊長,反叛殺人,必須要三刀六洞,向幫眾謝罪。


    於書童再向前走,就是一條死路。


    陳寶祥發現了這個秘密,如果放在從前,他會耿直地告訴趙無極或者其他人。當下,他什麽都不想說。


    亂世嘛,先保住自己的命再說吧。


    這一夜,陳寶祥起來五次,每次都到柴房,看於書童醒了沒有。


    最後一次,柴房裏空了,隻剩下一床疊的整整齊齊的碎花棉被。


    陳寶祥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他現在知道,神槍會那麽多人,未必都是一條心。這是他們的致命軟肋,某些人看不清,就會吃大虧。


    濟南人一進臘月就忙碌起來了,做買賣的,等著臘月裏人人有錢,可以多賣東西。所以,陳寶祥經過芙蓉街的時候,看到每個商家的店裏,都堆滿了貨物。


    玉謙旗袍店也是如此,店裏的客人一撥接著一撥,裁縫和夥計忙得腳不沾地,滿屋子飛奔。


    陳寶祥遠遠看著,不知道要不要替連城璧高興。


    現在,他有事沒事,都會到芙蓉街南頭,站在角落裏,遠遠觀察濼源公館的門口。


    他知道,總有一天,顧蘭春會進那裏,把自己的命運交給上天裁決。


    到那時,也是對陳寶祥的一次考驗。


    他可以為了她去死,隻為她能再一次,光鮮亮麗地出現在戲台上。


    值得慶幸的是,濼源公館的門口一直很冷清,沒有軍用卡車進出。


    “總得平平安安過去這個年吧?”


    這就是陳寶祥最大的盼望,因為他已經聽到了濟南城內外不斷響起的炮仗聲。


    忙碌壓抑了一年的濟南人,借著臘月、正月裏這聲聲霹靂,把自己胸中的悶氣吼叫出來,反正日本鬼子聽不懂,炮仗聲就是濟南人對這些家夥們的咒罵。


    陳寶祥越來越覺得,濟南城裏的氣氛不太對。


    進出米飯鋪的人,很多腰間都藏著家夥。


    陳寶祥不用看,就能聞見這些人身上的殺氣。


    有的是日本幹探,有的是漢奸線人,有的是江湖好漢,有的是外地來打探消息的斥候和細作……這些人來來去去,讓米飯鋪的生意居然越來越好。


    生意好,柳月娥就喜上眉梢。


    她不知道的是,這些走馬燈一樣的人,將會改變濟南城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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