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下的秦國士子齊齊大怒,起身嗬斥:“豎子敢爾,赳赳老秦,誰敢輕看?來來來,下場一戰!”


    慶載笑得更燦爛了:“哦嗬!老秦人血性尚在,焉何畏山東諸國如虎?”


    一名秦國士子暴怒:“老秦人血流不幹,勇戰不退,山東諸國,行若狗彘,有何可畏?”


    慶載站起身來:“秦國近來勢頹,不自找原因,全委責於人?罵遍山東諸侯,秦國遂自強乎?”


    秦國士子一陣沉默,慶載的話似乎戳到了他們心中的軟肋,發牢騷真的很痛快,但一點問題也解決不了。


    慶載乘勢進攻:“穆公稱霸之時,遍求天下賢士,由餘取於西戎,百裏奚求於宛,蹇叔迎於宋,來丕豹、公孫支出於晉。此五子者,不產於秦,而穆公用之,並國二十,遂霸西戎。”


    由餘、百裏奚、蹇叔、來丕豹、公孫支,都是秦穆公時的幹臣,但這些人並不是秦國本土人氏,都為秦國稱霸西戎做出了積極貢獻。


    慶載繼續道:“而諸君之論,別國之人皆不可用,別國之法皆不可取,別國之論皆為偽詐,唯有血統純正之秦人,方是興秦主力。”


    “諸君之言,頗似老子,小國寡民,雞犬之聲相聞,而老死不相往來!”


    一名秦國士子憤憤不平地道:“山東之人,皆糞口哉!我秦之誌,誌在天下!唯別國之人西來,並非忠心事秦,或為其國遊說,或為其利謀私,不得不防。”


    慶載道:“秦有何利可圖?莫非人殉乎?諸侯之士不入秦還則罷了,入秦亦不敢全力為國,子車三子前車之鑒,何人敢步其後轍?”


    這是在譏諷秦國長期以來盛行的人殉製度。秦國人殉惡名在外,國君去世,往往要大臣殉葬。秦穆公薨逝之後,將秦國著名的賢臣、子車氏三子給全部殉葬。秦人悲之,作《黃鳥》以為紀念。


    慶載的意思很明確,別國士子入秦為仕圖什麽啊,幹得不好你們要求賠罪,幹得好了你們要求陪葬!


    秦國士子氣哼哼地說:“我主入秦以來,已然廢除人殉製度,豎子別有用心,誹謗我秦,當誅當誅!”


    慶載譏諷地道:“就算如此,以秦國今日之貧,三代同居,男女同屋,悍勇好鬥,不知詩書,天下有幾人願意入秦?”


    確實,當前的秦國,根基野蠻,落後愚昧,尚處於“諸侯卑秦”的階段,東方士子根本看不起秦國。


    老秦人雖然落後,但自尊心頗強,慶載這一嗓子,徹底捅了馬蜂窩。齊國士子擼胳膊、挽袖子,也不講什麽斯文了,罵罵咧咧地就要上去和慶載搏命。


    慶載毫不示弱:“在下向來以理服人!既然諸位不講道理,在下也略懂拳腳;若傷了諸位,在下也略懂醫術;若打死了諸位,在下也略懂風水,可幫選上等陰宅;若死後不服,在下也略懂巫術,可陰陽再戰!”


    慶載這張利口可真夠損的,老秦士子被激得哇哇大叫,揮胳膊蹬腿就欲上前拚命。


    “住手!”景監掀起門簾,走出雅間,威嚴地注視著場中諸子。


    大部分秦國士子不認識微服出行的景監,但看到氣度不凡,也不敢同他置氣,而是氣咻咻地吼道:


    “此人別人細作,攻擊君上,刺探國情,爾若是老秦人,便同我等一同群毆於彼!”


    景監怒道:“目光短淺,鼠肚雞腸,退下!”


    這時候有人認出了景監,立即在後邊邊拉帶拽,將這幫人給壓了下去。


    景監也不理他們,自顧自地走上前來,向慶載含笑行揖:“先生莫怪,在下這廂有禮了。”


    慶載一看魚兒上鉤了,也順坡下驢:“先生知禮,也不枉稱老秦。”


    景監話鋒一轉:“彼等固有言語之失,然秦國確有別國之憂,以為別國之人,不可能忠心仕秦。先生以為如何?”


    慶載道:“所謂地無四方,民無異國。太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卻眾庶,故能明其德。”


    景監聞言頻頻點頭,連連稱善。在場的秦國士子也若有所思,再也沒有了剛才的囂張。


    慶載繼續道:“秦建稷下,漢設天府,網羅天下,為己所用。而秦閉其關,鎖其國,斥賢人,別良善。則別國進十而秦退百,別國越富而秦越貧;別國越強而秦越弱;別國越飽而秦越饑。秦不思自強,而自閉於天下乎?”


    景監再拜:“先生大才,請移步詳談。”


    慶載半推半就,進入了景監的雅間,二人開始了進一步深談。


    景監向慶載行三獻之禮以畢:“先生如此大才,不知如何稱唿,師承何學?”


    慶載平靜地道:“不才慶載,師從鬼穀之學。”


    景監驚唿:“原來是鬼穀子高足,失敬失敬!”言畢,挺直了身姿,再次行禮。


    鬼穀子的名頭是真大,真好用!


    慶載亦長身而起,還禮道:“慶載魯莽,適才在堂中喧囂爭論,險此動手,辱及師門,罪莫大焉!”


    二人再次落座,景監問道:“先生此次入秦,所為何事?”


    慶載道:“某一身所學,遍遊天下,欲尋明主。”


    景監心中一動:“不知明主為誰?”


    慶載道:“慶載遊曆諸侯之國,未遇明主,至於楚越,蠻夷之地,非我中國,不去也罷!”


    景監心中一動:“聞聽漢侯尊賢,先生胡不入漢?”


    慶載搖頭道:“大丈夫生居天地間,所求者富貴功名而已。夫漢,以墨治國,兼愛非攻。其地全部收歸國有,國君無一頃之賞,入之何為?”


    慶載的理由非常充分,戰國時封賞動輒是食邑多少戶,賜田多少畝,你漢國把土地都國有了,老子去了混個屁呀!


    景監大喜:“如此說來,先生心中明主,當在秦國?”


    慶載將頭甩得如同撥浪鼓:“非是慶載自大,當今秦公,西敗於漢、東辱於魏,國內洶洶,而無良策。其明何在?”


    景監稍一猶豫,悄悄地說道:“秦非無明主……潛龍勿用!”


    慶載眉毛一挑:“或躍於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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