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鳶人尚飛在空中,魏武卒的第一波箭矢已經飛到,饒是暴鳶皮糙肉厚、鎧甲護體,仍中了數支箭羽,雖不至於要命,但也險象環生。


    暴鳶為追擊公子?,已經甩開本陣一段距離,這一輪箭雨襲擊,跟隨暴鳶的士卒死傷殆盡,戰車也完全損毀,戰場的形勢變成了暴鳶一對多,形勢反轉。


    暴鳶深諳“擒賊先擒王”的道理,身形剛一落地,就不顧一切地撲向公子?,巨鉞一掄,直劈隻剩半拉的戰車。


    因為韓侯有交代,要拿活的公子?,暴鳶有這一層顧慮,所以也沒敢下死手。


    電光石火之間,龐涓縱身跳上公子?的戰車,用劍背猛地砸向服馬的屁股:“駕!”


    在四馬戰車中,兩匹服馬起著把方向、控節奏的主力作用。服馬受驚之後,猛地向前一竄,已經隻剩半拉的戰車本已減重,這一竄,使戰車以較快的速度衝了出去,離開了暴鳶的攻擊範圍。


    龐涓在看到暴鳶那超大號的兵器之時,就斷定這是一名膂力超眾的猛將,隻可智取,不可力敵。


    在駕車離開的瞬間,龐涓大聲下令道:“散開,放箭!”


    眾武卒發一聲喊,齊齊避開暴鳶巨鉞的攻擊半徑,占據有利地形,用弓箭招唿暴鳶。


    暴鳶拚命揮舞兵器格擋,在這種情況下,青銅巨鉞的劣勢就顯現了出來:太重了!


    鉞這種兵器用於進攻,往往會起到“一力降十會、事半而功倍”的效果。但用在撥打雕翎上麵,不僅速度慢,而且特別費力氣。


    魏武卒的遠程攻擊法,令暴鳶隻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隻有節節後退,盡量避開密集的羽箭射擊。


    饒是如此,片刻之間,皮甲之上就紮上了十數支羽箭,有些傷口還殷殷滲血,狼狽至極。


    此刻,龐涓已經護送著公子?登上了山頂,在山上發號施令,武卒且戰且退,迅速收攏兵力,退守這一處小山之上,確保了公子?的暫時安全。


    公子?驚魂未定:“龐涓……龐將軍,請速速挽救殘局!”


    龐涓躬身施禮道:“臣請借君上令旗一用!”


    公子?遲疑地道:“龐將軍……適才何所言?”


    龐涓:“臣請君上,賜臣令旗!”


    一句“君上”叫得公子?心花怒放,他毫不猶豫地將緊緊摟在懷中的、代表著魏軍最高統帥的令旗遞了過去:“龐將軍,請大顯神威!”


    “謝君上!”


    龐涓立於小山之巔,俯視整個戰場,鎮定自若地揮舞令旗,通過旗語指揮場中魏軍組織有效抵抗。


    本來因為公子?被追逐而士氣消沉的魏軍,突然看到了公子?的令旗在山頂揮舞,頓時有了主心骨。


    魏軍按照令旗的指揮,收拾人心,快速集結,梯次抵抗,有序後退,在魏武卒的接應下,最終全軍安全撤退到了公子?所在的山崗。


    魏軍依托山形構建起有效的防禦陣地,打退了趙、韓聯軍的數次進攻,漸漸站穩了腳跟。


    公子?看到龐涓成功挽救了殘局,一時信心大增,瞎指揮的毛病又犯了:“龐涓,速速指揮全軍反攻,趙種和韓若山,既然來到了安邑,就別想活著迴去了!”


    既然龐涓都主動認主了,公子?也不藏著掖著了,赫然以寡人自稱。


    但龐涓明白,今日之戰,能勉力維持到這個地步,已經算是最好的結局了。當下絕對不能貿然出擊,而要靜待其變。


    龐涓道:“君上,我軍今日力戰勁敵,師老兵疲,不宜再戰。誠宜暫息兵鋒,養精蓄銳,擇機再進!”


    公子?跳腳大叫:“龐涓,寡人軍令,爾敢不奉?!”


    龐涓心中暗罵“昏君”,但口中仍然恭謹地道:“君上有令,臣自當力行。臣準備率武卒精銳,晚間偷營,必能一戰而擒敵酋。”


    龐涓其實是在搪塞公子?,以現在的形勢,能保住這一片小山丘就算不錯了,主動出擊,勝算難料,太過於冒險。


    其實龐涓真實意圖是要堅守待變,因為趙、韓聯軍長驅直入魏國腹地,糧草後勤、軍心士氣等等都會出現輕微變化,給魏軍提供新的戰機。


    另外,龐涓在殺入陣中營救公子?之時,已經派出親信直趨安邑城中,求見魏國巨賈白圭,請其設法營救公子?。


    白圭,本就是公子?的心腹,長期以來押注公子?能繼位魏侯。龐涓在公子?府上講武時,認識了白圭,對白圭的心事洞若觀火。


    龐涓不敢保證白圭有辦法能夠營救公子?,但他相信,白圭肯定不願意讓自己的長線投資打了水漂,他會想方設法讓公子?活下去。


    暴鳶負傷之後,稍一包紮就又重新迴到戰場,哇哇暴叫著,誓要攻下山頭,生擒公子?。


    但趙、韓聯軍幾次衝鋒,都被龐涓有序的防禦手法給擊退了,這樣一來,初期占盡優勢的聯軍反而被打得沒了脾氣,一時士氣低落。


    趙軍主帥、趙國相國太戊午見狀不好,立即鳴金收兵。


    暴鳶一身血汙迴歸本陣:“本將正欲死戰,相國何故鳴金?”


    太戊午看著死鴨子嘴硬的暴鳶,心中充滿不屑,但仍然麵帶微笑:


    “暴將軍少息,魏?避於孤山之上,我軍圍之,不出三日,彼無糧無水,必降矣!何苦折損將士?”


    暴鳶恨聲不已,下帳休息。趙、韓聯軍遂將魏軍死死包圍,意圖困死魏軍。


    趙侯種與韓侯若山,伐魏以來所向披靡,想當年被魏老大想打就打、想罵就罵,憋屈得要命。


    而今天兩國精兵深入魏國腹地,圍困魏國公子,一時心情大好,兩位君主遂於帳中置酒,高臥而飲。


    二君覺得今日勝券在握,不免話題又扯到了如何分贓上。


    趙侯與韓侯,在扶植公子緩上位這一點上,立場相同,毫無異議,這也是公子緩的謀臣公孫頎的功勞。


    隻不過趙侯還是堅持自己的主張,殺公子?,立公子緩。公子緩被扶植上位之後,必須割地以謝趙韓,這樣趙韓兩家就可以滿載而歸。


    韓侯也主張扶植公子緩,但同時扶植公子?,將魏國一分為二。其中一魏以安邑為都,另一魏以大梁為都,反正魏國的國土就是兩大塊飛地,分割很容易的。


    兩分魏國之後,戰國初期的第一強國,就會淪落為兩個與宋、衛等二流諸侯差不多的二等國家,這樣就難再興風作浪,趙、韓兩國都可以輕易拿捏兩個魏國。


    趙侯其實有一顆重整三晉的野心,第一步就是要扶植傀儡魏侯,把控魏國。然後趙魏一體化,再整合韓國。


    而韓國的“兩分魏國”方案,與趙侯的方案則是反向而行,這是趙種所不願意看到的,是故竭力反對。


    兩人剛開始還和顏悅色,講事實、擺道理,試圖說服對方;後來借著酒勁,就開始互相不對付。


    都是一國君主,難免甩甩臉子,撂幾句狠話,頓時話不投機,雙雙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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