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要麽和要麽的關係。我覺得是兩者兼有!”


    程新甲毫不避諱地道:“你看看那個報告,集中了全國各省的筆杆子還有智庫專家整出來這麽個東西,整出一些新的概念、生生造出一些新的詞匯,這就為講師團、專家們的解讀留下了足夠的空間。”


    “這就是典型的錦繡文章,從上到下學習學習再學習。我們沉醉於這些文字,我們對於國家的治理還停留在宋代趙普‘半部《論語》治天下’的時代。我們講文字的優美,文字的對仗,文字的修辭,而忽視了基本的邏輯。”


    “程書記,這話也就咱們兩個說一說。幾千年來的傳統對我們的影響太大了,這種追求文辭的基因刻在了我們每一個人的靈魂深處。”


    “事物都具有兩麵性,文化也不例外。董仲舒改造過的儒文化一方麵維護和促進了國家的大一統,但是也在一定程度上遏製了創新發展的空間和可能,當然,董仲舒之後的儒文化與孔子、孟子時代的儒家文化,並不是一迴事。”江寒說道:“馬克斯·韋伯曾經評價過我們的儒文化,有沒有道理呢?”


    “馬克斯·韋伯說,儒文化並不是實學,而隻是維護社會秩序的一整套價值體係。學校既不教數學,也不教自然科學和地理,培養出來的人,毫無邏輯創造的才能。儒文化熏陶下的社會,生活裏都是一些機智的文字遊戲、婉轉的甚至是拐彎抹角的表達方式、以及引經據典的考證,這也造成了形式主義的極度泛濫。對於經濟管理的放任自流,或者根本就沒有能力對其進行管理,這種僅靠吟詩作賦式的管理從古代持續到近代。”


    江寒說完,程新甲沉默了一會說道:“不得不說,這個老外說得真他娘的準!馬克斯·韋伯,也是德國的?”


    “是啊,馬克斯·韋伯和馬克思一樣,都是德國人,隻是馬克斯·韋伯的年齡稍稍小一點,也是德國著名的思想家,被稱為唯一能同卡爾·馬克思相提並論的思想家。”


    “他與卡爾·馬克思和埃米爾·杜爾凱姆並稱為社會學的三大奠基人。”


    程新甲道:“這些話,可不敢公開講啊。你一旦講出來,很多人受不了,特別是領導還有一些文化老學究,肯定揪住你不放。”


    對於江寒與索一飛的那場論戰,程新甲是佩服不已,換作他,也不一定敢像江寒這麽講真話。


    在程新甲心目中,江寒就是一個好官。


    這年頭,沒有棱角的官,往往都是前怕狼、後怕虎,上麵怕領導,唯一不怕的就是老百姓。


    這樣的官當得越大,危害就越大,對於經濟發展的阻礙也就越大。


    程新甲當年也是一腔熱血,想做出一番事業,但是在倍受打擊之後認識到,沒有足夠強大的背景和強大的能力,就不能表現得太鋒利。十年之後,程新甲外麵的刺都平了,但是沒有消失,而是從外收到了內。


    自從與江寒搭檔,程新甲那些隱藏的刺,從裏麵紮了出來。


    越和江寒相處,越是惺惺相惜,越是覺得江寒這種官員的可貴。


    依江寒的年齡、資曆、能力和影響力,他應該走到更高的位置。


    等江寒到了這個位置之後,他再施展他的抱負也不遲。如果像現在這樣講真話,這麽懟天懟地的,遲早會被人算計進去。


    如果江寒在官場中途夭折,太不劃算了,更何況,國家需要這樣的有國際視野、有國家情懷、有清醒頭腦、有發展能力的官員。


    在儒家文化影響下的人,特別是有良知的知識分子和官員,都有憂國憂民的意識,他們一方麵想改變,但往往又無力改變,於是就期望那種天才般的英雄人物出現,於是就產生了強烈的英雄情結。


    通過觀察和近距離接觸,在程新甲眼裏,江寒無疑就是這樣的人物。


    “沒問題。因為,馬克斯·韋伯是1920年去世的。他說,僅靠吟詩作賦式的管理從古代持續到近代,這個時間就是1920年。我們黨成立是什麽時候?是在1921年。”


    “怕就怕很多人不探究這些,他們什麽事情都會往他們想象的情節裏麵套!而在曆史發展到一定階段,這種人又占了絕大多數!在這種情況下,少數人無法發聲!他們能把黑的說成白的,白的說成黑的,硬生生給你下套,而你又不得不進入這種圈套!”


    “當這種曆史的洪流形成之時,任何個人,再有思想,再有見解,再有能力,也無法阻止。你隻能避開,但有時候你避無可避!”


    江寒明白程新甲說的是什麽時代背景下的洪流,這樣的時代洪流在曆史上循環往複地出現,幾百年,一百年,幾十年,間隔的時間越來越短。


    看江寒在沉思,程新甲不再說這個話題了。


    “江書記,我不妨跟你實話實說吧。從我了解到的信息看,你可能要離開綠城東區。當然,”程新甲停頓了一下說道:“也有傳言說,你離開之後,我一肩挑。我自己倒無所謂,一肩挑又如何?我離退休的時間很近了。”


    “那就恭喜了,當然,是真心恭喜,”江寒說道:“老程,我也跟你實話實說吧。我現在,真的是想離開這個崗位。越是重要的崗位我就越要離開。所以,對你一肩挑,我沒有任何不滿意。你當綠城東區一把手,我打心眼裏讚成。到時候,最少我不會讓你有阻力。”


    “為什麽,你為什麽想離開?”程新甲非常奇怪。


    “老程,也許十年後、二十年後、三十年後,你會知道。那個時候,隻要有可能,也許我們會像今天這樣坐到一起,那個時候,我再告訴你真正的原因。”


    江寒說完這句話站起身子:“咱們在外麵的時間長了,差不多了。迴去替這幾個人主持一下。”


    江寒關上門走了,程新甲還在愣神。


    越是重要的崗位,越是要離開?為什麽?


    江寒主動要求離開重要崗位,原因是什麽?


    原因為什麽要等到十年後、二十年後、三十年後才講出來?


    江寒起身去會場了,程新甲不想迴去,因為他對黨校這幾個混日子、混關係的教授比較反感,對他們講授的內容更覺無聊,所以隨手打開了小會議室的電視機。


    電視上正播著2008年拍攝的電視連續劇《潛伏》,主角是餘則成,拍完之後遇到了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機,電視劇推遲一年才通過,一上映就衝上了熱播榜頭名,幾年過去了,現在仍然在各大電視台播放。


    “有一種勝利叫撤退,有一種失敗叫占領。”


    當餘則成聽到延安被人占領之時,十分失望,而這句話讓餘則成的沮喪一掃而空。


    這句話讓程新甲陷入沉思。


    這句台詞來自著名的軍事理論家克勞塞維茨的《戰爭論》。


    事情的真相往往並非大家親眼看到、親耳聽到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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