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個遺憾,那就是走到人生的終點時,卻背上了一個上訪戶的名頭。


    李有才所在的位置並沒有完全裂開,人們都隻顧搶修那些危險地段,所以李有才這裏一直沒有人發現。


    等了好長時間,沒有人來,李有才感到時間不多了。


    他的腳已經麻木了,幸虧手還能動,拿過本子和筆,寫了起來:


    【這是我一生中最後的留言了,希望有人發現它,並把它交給我的家人,讓我的家人看,讓文川縣委書記江寒同誌看,讓地震局和各級領導看。】


    【我叫李有才,是省地震局的一名退休幹部。】


    【作為地震預報工作者,我很榮幸能夠死在地震的現場。地震現場,就是地震預報工作者的戰場,這就是我的歸宿,我為此感到光榮。】


    【現在,我坐的位置很別扭,寫得字不好。很抱歉。】


    【將死之人,其言也善。我不指望領導們能給我去掉上訪戶的帽子,但願能夠引起深思和反思,能夠改變一下現狀。如此,我就滿足了。】


    【這次地震告訴我們,一定要尊重科學、注重實踐,否則,大自然會教訓我們。】


    【但是,從建國直到現在,我們從上到下,始終不懂什麽是科學,始終不尊重科學,不尊重科學家。一係列運動是打擊科學家的,扼殺了科學家的創造性。如果再不從源頭上徹底整改,沒有“獨立的思想,自由的精神”,我們將永遠無法趕上發達國家。】


    【為什麽會是這樣?我思考多年,感到最重要的一條是官本位的思想在作怪。】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像這樣的意識形態,讓我們的文明走上了與人鬥、窩裏鬥的內耗循環。】


    【我們的聰明人把智慧用在了人際關係、操縱人性、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上了。】


    【自上而下的大一統體係上升期,固然可以集中力量辦大事。弊端就是扼殺個體活力、思想鉗製。從事科學研究,被認為是大材小用,甚至奇技淫巧,升官發財,做人上人,讀書是為了黃金屋顏如玉,這才是康莊大道。】


    【全社會的真理正義缺乏,好奇心缺失,習慣性的明哲保身,難得糊塗,這些都無法形成對知識和真理探索的正向循環。】


    【相反,每次周期率以來,損失掉大半人口,前朝的文化成就被有意識的抹殺,知識傳承無以為繼。】


    【當前,很多家庭讓孩子讀書並非為了探索真理和正義,而是一如既往的要考名校,做人上人。十多年的死讀書,近視了眼睛,摧殘了身體,扭曲了靈魂,如果還能保持對科研的興趣,那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所以對於未來還是沒有多大改變的希望。】


    【官本位盛行,當官發財深入人心,成為社會共識和顯學。學而優則仕,進一步,研而優則仕,演而優則仕,作而優則仕,各行各業的最後歸屬,都是當官。】


    【搞研究,不是為了出成果,是為了發大財或者當院士。演員的自我修養是進藝協當官,作家的得意之處是進作協當官,諸如此類官本位思維源源不絕。】


    【我們對於有貢獻的人最大的獎勵竟然是編製和官帽!搞得不錯,就讓你當人大代表,就讓你當政協委員!】


    【一個社會崇尚什麽,什麽才可能繁榮昌盛。一心做科研的隻不過是“治於人”的“勞動者”,社會地位低下,怎麽可能有人才進入?】


    【哪怕是在一個專業性極強的單位,技術人員也是完全沒有地位。】


    【在各種吹捧之下,各級官員飄飄然了,真的以為自己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更多的時候,技術人員、科研人員淪為了可憐的工具,他們的存在價值就是為了證明領導的英明、正確和偉大。】


    【他們不再服從於內心,不再服從於真理,而是服從於權力,服從於官威。】


    【本應是人才,最後成了奴才。】


    【這是科學的悲哀,也是悲劇。】


    【再說說尊重實踐。我們現在的科學技術嚴重脫離實踐,搞地震預報的,不往下走接地氣,天天往上走沾官氣。】


    【連地裏的老鼠都知道地震要來了,他們還對領導說沒有地震。】


    【我們的地震預報,居然不看天色,看臉色!領導說的就是聖旨,領導放個屁也是真理。】


    【……】


    【在我生命的最後階段,我遇到了一個非常特別的人,他就是從省外交流而來的江寒小同誌。】


    【江寒是我見過所有官員中,最具科學精神、最講實事求是的。】


    【江寒對於這次大地震的判斷,遠遠超過了我,其準確性讓我深為佩服。】


    【江寒具有百折不撓的精神,為了做好抗震救災工作,為了文川百姓包括其他地方的群眾,可以說是押上了他的一切。】


    【作為川西人,我深深地感謝江寒對於這片土地的付出!】


    【江寒的職務被暫停,受了很多委屈,這很不公平!】


    【我最擔心的是,江寒入川兩個月來的工作,會讓很多方麵,很多領導渾身不自在。】


    【因為江寒的正確,襯托了其他人的愚蠢。】


    【表麵上誇獎讚揚,暗地裏打擊報複,暗升暗降,明褒實貶,這種事情、這些做法實在是司空見慣。】


    【在烏鴉的世界裏,天鵝都是有罪的。】


    【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雖然,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見君子。】


    【官場之中,沒有君子的位置,隻有小人的天下。】


    【北大季羨林先生有句話,在公有製體係裏,每個單位都是小人的天下。正直的人總是占少數,且無權勢;群眾的眼睛也是瞎的、勢利者居多。他們大部分情況下,不會站在君子一邊。壞人是不會改好的,因為他們不認為自己是壞人。】


    【我十分擔心,江寒在川西幹不長。這將是我們的一大損失,我們將愧對我們的良心!】


    【我強烈唿籲,請各級領導善待江寒,善待這個川外天客,不,他是天外來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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