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熙的眼前,先是一片白,後是一片黑。


    白是一瞬間,而黑卻是永恆。


    一片永遠也觸摸不到邊界的漆黑。


    他知道自己在昏迷,但他睜不開眼,哪怕用盡全力。


    揮拳,抓握,叫喊,一切的一切,都沒有任何迴應。


    這無邊的黑暗,遠比靈界還要虛無千萬倍。


    他的身體被困在了這漫無邊際的黑色世界中,唯一陪伴著他的,隻有他自己。


    好在,他還能做夢,否則,他絕對要被這黑暗逼瘋。


    在這裏,他不知自己到底是睜眼的,還是閉眼的,唯一能夠確定的,就是那幻燈片般閃過的一幕幕場景。


    也許那隻是他的憑空幻想,但他更願意相信,那是真的。


    除了那些以外,他再無任何東西了。


    無論多麽強大的人,將他置於這片黑暗之中,都能讓他感到莫名的無助。


    熟悉的場景,又一次湧入他的腦海。


    在這個片段裏,他是一個嬰兒般的孩童。


    他以第三視角去觀察著這一切,但他知道,那個嬰兒就是他自己。


    這個片段,他已經見過許多次。


    每隔一段時間,他就會見到一次,雖然沒有規則,但卻從不缺席。


    那是兩個看不見麵貌的背影,日複一日地照顧著他。


    準確來說,是照顧那個暫且代表著他的嬰兒。


    在他們身上,羅熙感受到了熟悉的溫暖,這仿佛讓他迴到了那個被父母照顧的幼年時代。


    那溫暖輕柔的手掌,輕撫在他的額頭上,向他傳遞著體溫。


    他有點冷,但有了那隻手掌,便使得寒意被驅散了些。


    他想要抓住那隻手掌,看看她的臉,究竟是不是他的母親。


    但他動不了。


    他就像一個被扔在床上的木偶,隻能受人擺弄,永遠不能和活人一樣動起來。


    可那溫暖的母愛,並沒有因為他的冷漠而遭到消磨。


    哪怕嬰兒沒有一絲一毫的反饋,那手掌也會依舊如初地搭放在他額頭上,就像偉大的母親,不會因為兒子的一時執拗而失去愛意。


    她...是母親嗎...


    羅熙疑問著,硬撐著,想要起身,想要睜眼,想要看清這一切,但從來沒有效果。


    每當這時,另一個身影便會出現。


    那個身影與“母親”不同,他不會時刻陪伴著羅熙,但總在羅熙最需要幫助時出現。


    他像是父親,也像是救世主,嬰兒的驚悸,恐慌,都會在他的觸碰下遠去。


    他的手掌並不像“母親”一樣溫暖,甚至還有一點涼,但他總會盡力將手搓熱,並將手輕按在嬰兒的身上。


    每次有了他的觸碰,羅熙的心都會迅速安定下來,就像吃了一顆定心丸。


    他沉穩,強大,給人以安心,如父親般站在你身後,為你保駕護航。


    正是有了“父親”和“母親”的陪伴,羅熙才能夠繼續撐下去。


    他們總是在他絕望前趕到,為他帶來些許光明。


    僅僅是這一丁點的光明,就能化解他心中的躁動不安。


    至少,還有人能陪著他,期待著他的蘇醒。


    困,好困...


    無端困意席卷而來。


    一切片段,都被困意所帶起的亂流所衝走。


    羅熙的世界,重新歸於漆黑。


    又到睡覺時間了嗎...


    究竟什麽時候才能醒過來...


    還是說,這就是失控後的世界...


    我已經永遠迴不去了...


    他胡思亂想著,又一次歸於平靜。


    每次思考,他都要消耗大量精力,仿佛等了那麽久,好不容易恢複點體力,就是為了胡思亂想那麽一小會兒。


    也正是這斷續的思考,讓他撐到了現在。


    羅熙唿吸恢複平穩,意識逐漸放空,進入了深度睡眠。


    一隻纖細潔白的手掌,從羅熙額頭上抬了起來。


    她緩緩站起,雙手交合,輕吐一口氣。


    她的身後,是五名身高幾乎一致的侍從,她們穿著樸素的白色長袍,虔誠而不失高貴。


    “白帝大人。”


    五人異口同聲,兩隻手握在身前,做出祈禱的模樣。


    她們的一致程度,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用肉眼看不出任何差異。


    唯一有差別的,就是她們所攜帶的物品各不相同。


    她們的身邊,是裝著溫水的木桶,潔白的毛巾,以及顏色各異的藥劑。


    白帝向她們點了點頭,讓開了床邊的位置。


    五名侍從恭敬迴禮。


    其中兩名侍從,將毛巾浸入水中,沾滿水後,提起稍微擰了擰,帶著半濕的毛巾,坐到了床邊。


    她們將毛巾覆蓋在羅熙身上,為他擦去那不斷外滲的汗珠。


    這具軀體在剛剛躺到這裏時,還是一個附著藍色硬質外甲殼的半人怪物,而現在,他已經恢複了人形。


    雖然這和她們的努力沒有多大關係,但她們依舊保持著盡心盡力。


    很快,兩個沾滿藥水的毛巾,被另外兩名侍從遞了過來。


    她們接過新毛巾,把用過的毛巾遞迴,重複起了剛才的動作。


    毛巾的交替沒有停止,侍從帶來的藥水,也很快用完。


    “咳咳...”


    “咳咳咳...”


    原本沉寂的軀體,突然莫名地咳嗽兩聲。


    “醒了?!”


    一名坐在床邊的侍從,驚訝地向後退了退。


    白帝也將目光投了過來。


    “你是誰...”


    “你們是誰...”


    “你是誰...”


    “你...”


    羅熙無意識地重複了幾遍,隨後又重新安定下去。


    唿——


    另一名侍從拍了拍胸,長舒一口氣。


    她站起身,向白帝鞠躬道:


    “白帝大人,他恢複得很好,距離醒來應該不遠了。”


    “不過,現在他應該還在意識海中掙紮,想要完全蘇醒,還需要一段時間。”


    白帝“嗯”了一聲,向著侍從肯定地點頭。


    五名侍從一同向白帝鞠躬,迴到各自的物品前,將物品提起,向著屋外走去。


    她們的步伐輕盈而緩慢,沒有在房間內留下任何聲響。


    白帝重新坐到床邊,將手搭在了羅熙額頭上。


    她那明潔的雙目中,既有對羅熙蘇醒的期盼,也暗含著難以察覺的無奈。


    咚咚咚——


    咚咚咚——


    侍從剛走不久,又傳來了敲門聲。


    “請進。”


    白帝站起身,看向門口。


    一名女兵走了進來,她身材瘦弱,卻帶著不知名的威嚴,


    “白帝大人,教皇陛下口諭,羅熙蘇醒後,請立刻向陛下匯報。”


    “謹遵陛下命令。”


    白帝兩手扣在身前,恭敬地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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