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塔樓完全被一盞盞白色的燈籠點亮,站在櫻花巨樹前的花傘少女微笑著看向有些警惕的尹竹。


    “或者說……我是不是應該叫你人類?”


    如果尹竹是貓又,此時已經炸毛了,但是很遺憾,她隻是沒啥用的人類,所以隻是呆呆地站在那裏看著花姬。


    “怎麽?以為裝糊塗就能糊弄過去嗎?”


    花姬笑著往前了一步,腳下蒼勁的樹根虯枝盤曲,竟然還有鮮紅的花朵緩緩綻放,空氣中似乎都帶著危險的氣息。


    尹竹終於迴過神來:“你看過那份《鬼界新規》了?”


    “嗯哼,你猜?”


    花姬雖然嘴上這麽說著,但是表現出來的態度很明顯,她不僅看過那份規則,而且還是來找尹竹麻煩的。


    既然看過,那就好了。


    尹竹捏了捏自己的下巴,幽幽問道:“那你應該知道第九條規則是什麽吧?【不要和人類有任何溝通。】”


    “嗬。”花姬輕笑一聲,表情有些不屑:“所以呢?你想怎麽懲罰違規的我?”


    她並不擔心違規。


    鬼界的妖怪們製定的規則,與不可言說製定的規則有本質區別——妖怪們擁有法力,通過把法力注入規則之中,實現一種仿不可言說規則之力的效果,違規的妖怪會被大妖怪的法力“懲罰”,實現讓小妖怪們聞風喪膽的效果。


    但是,人類沒有法力。


    如果尹竹隻是個原住民人類,那確實拿花姬毫無辦法,她寫的《鬼界新規》也隻是一個擺設,純屬是心理戰。


    “你說得對,人類是沒有法力,自然也不可能因為你違反規則就懲罰你。”


    尹竹挺了挺腰板,完全沒有擔心的情緒:“但是,你看了規則以後和我說話並沒有被規則懲罰,說明其實在你心中,我也是妖怪的一員,自然沒有【和人類交流】。”


    “你胡說!”


    花姬的臉被氣得通紅,眼底的淺粉色如同漩渦一樣,變成更深邃的深粉色:“你以為我和那些笨蛋妖怪一樣,那麽容易被你騙嗎?”


    尹竹的眼珠子一轉,很快指著地上的紅色花朵道:


    “既然你覺得《鬼界新規》是假的,不如你摸一株彼岸花試試?你是花姬,能夠控製花朵,不會連自己身邊生長的花朵都不敢碰吧?”


    話音未落,花姬的臉色就黑了一秒,哪怕很快恢複,也被尹竹捕捉到了。


    她確實不敢。


    大妖怪釋放法力時,那種死氣會喂養彼岸花,讓鬼界無處不在的彼岸花破土而生。


    這些花本該能被花姬控製的。


    但是,現在它們沒有迴應她的法力,隻是在歡快地撕咬著空氣中的死氣,茁壯成長。


    顯然花姬低估了尹竹,她可不是能夠隨便讓原住民揉捏的普通人類,而是擁有金色天賦的天選者,闖蕩了這麽多個副本下來,她身上積累的規則之力已經不是之前那麽簡單了。


    每個從副本活著離開的天選者,身上都會沾染不可言說的規則之力。


    哪怕一開始還不明顯,如今已經到了第四個副本了,尹竹獲得的又是最接近不可言說的金色天賦,真切地體會到了這種玄而又玄的奇妙力量,也更深刻地感覺到了現在的自己對不可言說來說,就像一隻螞蟻。


    隻要不可言說玩膩了,隨時能夠碾死藍星的所有人。


    祂們擁有力量。


    所以,祂們沒有必要和螞蟻講道理。


    正如現在,尹竹也不準備和花姬講太多道理,隻要她敢扔,尹竹就敢利用所有鬼怪對彼岸花的恐懼,通過規則之力直接毒死她。


    至於這件事能不能做到,不試試看怎麽知道?


    毫無疑義,花姬不敢去跟尹竹賭這個心態,作為花精的她比所有人都能夠察覺到彼岸花的變化,那種帶給一切生靈的詭異感覺。


    就像當初不可言說降臨靈球一樣。


    這種能力失控的毛骨悚然感瞬間席卷了花姬的全身,讓她一瞬間炸成無數花瓣,又勉強重新匯聚,神態複雜地死死盯著神態很輕鬆的尹竹:“你是陰陽師的人?”


    “哈?你在說什麽亂七八糟的?你瘋了嗎?”尹竹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但是大致猜到,肯定與靈球的曆史有關。


    準確的說,是不可言說降臨靈球的曆史。


    百鬼世界並不像維納城一樣,有專門的圖書館能夠講清楚來龍去脈,這裏連科技都沒有,除了妖怪們,一切幾乎都是靜止的,隻有偶爾掉進來的人類能夠作為被扔進沙丁魚群的鯰魚,讓這汪死水有點新活力。


    尹竹沒有特意去搜尋相關的內容,但是通過貓又等鬼怪的閑聊,就足以補全大部分內容了。


    別忘了,她是文學係的,閱讀理解能力強到能品出作者自己都沒想到的含義,哪怕作者說那個窗簾就是藍色的,尹竹也能從心理描寫、氛圍描寫、托物言誌等角度去深刻解讀。


    所以,此時此刻的尹竹已經把花姬的內心想法猜了個七七八八。


    不可言說降臨靈球,常規流程是抓人去規則怪談中闖關,但是這個世界有個很特殊的群體——神明與妖魔鬼怪。


    如果不可言說依舊以國籍來分陣營,那麽就像藍星有概率抽到高智商的連環殺手當天選者一樣,在萬事萬物皆有靈的靈球,抽到幾個智力非凡的大妖怪成了某個國家的天選者,也是不奇怪的事情吧?


    人類向自己的國家提出請求,一般都是吃喝玩樂,但是鬼怪呢?


    如果鬼怪天選者要求自己的所屬國獻上童男童女才肯積極闖關,那人類又會如何選擇?這部分,貓又隻是以“陰陽師和鬼怪產生了巨大矛盾”簡單一代而過。


    接下來,又因為被選為天選者的鬼怪足夠聰明,通過規則怪談和自身的法力,摸索出了偽規則的領域。


    力量這種事,一通百通。


    人類和鬼怪的矛盾徹底爆發,這次不可言說做出了與《賽博神話》相反的選擇——站在了人類這邊。於是,一位強大的陰陽師如有神助地製造了鬼界,召集眾人把百鬼封印,出現了現在的結果。


    當年,大陰陽師製造了鬼界。


    如今,尹竹又通過規則之力定下新的規則,所以被花姬當成了人類派過來的臥底。


    “難道不是嗎?”


    花姬的長發時而化作花瓣,時而又匯聚成青絲,糾結為難的情緒肉眼可見。


    尹竹無奈地扶住自己的額頭,歎了一口氣:“當然……不是啊,都說了,你要是違反規則,那規則早就懲罰你了;既然你現在沒事,肯定是因為沒有違反規則啊。”


    【不要和人類有任何溝通。】


    所以,我是……


    尹竹迅速停止深思這個問題,畢竟她還有一些事情沒有忙完,可不能在這個時候點燃這個不定時炸彈。


    反複打量了尹竹好幾眼,花姬的態度平穩了許多,隻有手中下意識轉動地花傘把手彰顯傘主人不平靜的內心:“你也是通過輪迴偷跑出去的?竹取童子的身份肯定是你的假身份吧?你的真實名字又叫什麽?”


    豎起食指放在唇邊,尹竹輕輕“噓”了一聲:“你忘記了嗎?【記住自己真正的名字,不要告訴任何存在,否則,後、果、自、負。】”


    在最後四個字,尹竹特意一字一頓地說完。


    每說一個字,花姬的臉色就差了一分,顯而易見,她也意識到了自己剛才的話有多不恰當,看向尹竹的眼神就越發神秘莫測,不知道心裏在想什麽。


    這種時候,尹竹很難不羨慕平野珊的天賦,如果能夠聽聽對方的心聲就好了。


    此時的花姬已經調整好了表情,臉上也掛著甜美的笑容。她舉起手,清脆地拍了拍掌。轟的一聲,地麵的樹根突然蠕動起來,在兩個人的身後飛快編織起來。


    很快,一個椅子出現在兩人身後。


    “請尊貴的客人放下貴臀吧,剛才那麽不禮貌真是非常抱歉。”花姬的眼睛已經恢複成了之前正常的顏色,說話的方式也頓時禮貌起來,不知道剛才那幾秒內,花姬的內心究竟拐了多少道彎彎繞。


    尹竹放心地坐下,搶先一步開始了話題:“所以你也不甘心一輩子在酒吞童子之下吧?”


    “嗯哼?”


    花姬沒有正麵迴答,隻是伸出手,看了看自己的指甲,上麵畫著五彩繽紛的花卉圖案,似乎那種東西比任何話題都吸引她的注意力,哪怕是她請尹竹坐下的。


    把花姬的反應全部收入眼底,尹竹迅速反應過來,環視了一圈。


    一個神龕擺在角落裏。


    因為繁花塔的四樓完全由白色櫻花國燈籠照亮,所以難免有燭火照不到的死角,那裏就擺著一個蓋上了布的神龕,哪怕不掀起來,尹竹也知道那是酒吞童子的神龕。


    為了強化所有鬼怪對她的敬畏,酒吞童子要求所有有固定居所的鬼怪都要在家裏擺放自己的神龕。


    不是庇佑,是監視。


    哪怕是花姬也一樣在酒吞童子的掌控之中。因此,有些話尹竹可以肆無忌憚地說,但是花姬不敢開口。


    這也是尹竹製定《鬼界新規》時,特意花了兩條規則去針對她的原因。


    沉默片刻,尹竹突然提起了與現在無關的話題:“說起來,我本來以為繁花樓是鍾樓來的,結果竟然隻有一棵樹,真是好失望,哪怕是電子鍾表我都能接受了。”


    花姬謙虛地笑了笑:“讓您的內心感到了不快,在下內心也感覺到了強烈的悲傷與自責呢。”


    接下來,兩人又大眼瞪小眼了。


    這種時間不會持續太久的。尹竹在心裏小聲補充道。


    鈴鈴鈴。


    一串有些悶悶的電話鈴聲打破了這尷尬的沉默。


    花姬猛地站了起來,看向尹竹的眼神是驚恐中帶著幾分了然:“鬼界不應該有電話!”


    “怎麽,你要去接嗎?”


    尹竹歪著頭,看著臉色變來變去的花姬最終還是鼓起勇氣去尋找電話鈴聲的源頭。


    鈴鈴鈴——鈴鈴鈴——


    不知道是誰打來的電話,那聲音一直響個不停,聽起來距離自己很近但是周圍的地上都沒有電話的痕跡。


    當然沒有痕跡。


    畢竟尹竹什麽都沒有做,花姬自然找不到那些臆想出來的東西。


    聽著聲音越來越近,花姬屏住了唿吸。


    她往前邁了一步,腳尖頂住了樹幹,隻要排除了再多不可能,那麽最後的答案再離譜也是真相,花姬終於找到了電話鈴聲的源頭。


    它在櫻花神木的樹幹中。


    所以聲音聽起來悶悶的,仿佛隔了什麽東西。


    這麽說可能一般人沒有什麽感覺,但是如果換到人身上,你聽到了不該出現的電話鈴聲,找遍整個屋子,最終照鏡子時卻發現,這個聲音是從你的心髒處傳來的。


    是不是有種很微妙的感覺?


    這種感覺正是花姬這時的感受,她僵硬地把腦袋轉向尹竹,然後機械地走迴了尹竹的麵前,露出了難看的笑容:“你好,你很好。”


    “你忘了第六條規則嗎?我是為了你好。”


    尹竹知道,花姬不會再找自己麻煩了。


    【6.鬼界不存在任何電子產品,如果隱約聽到奇怪的電話鈴聲,不要好奇去找聲音源頭。】


    這條規則嚴格的說是一種心理暗示,在別人提到相關的關鍵詞後,規則之力才會緩緩運作,讓人聽到這種聲音。這條規則建立在創造規則的隱形條款中——規則不能完全無中生有,例如直接讓所有人暴斃,那就是純粹地耍無賴了。


    這種隱藏規則,從罪城的幼兒園時,尹竹就隱約察覺了。


    【1.規則被發現時即生效。】


    【2.規則需要足夠數量的存在去認知。】


    【3.守法者受到規則保護。】


    【4.違法者受到規則懲罰。】


    【5.規則不能完全無中生有,沒有必死的規則世界。】


    或許還有她沒有發現的隱藏規則。


    在每個規則怪談的副本中,尹竹都不斷去學習規則的書寫,不斷吸收這些規則背後隱藏的創作規定,確保自己的金色天賦在需要用的時候,一定能夠生效。


    接下來,就是最後一步了。


    尹竹指了指神龕:“你還記得《鬼界新規》的最後兩條規則嗎?記得的話,那你可以去試試哦,否則我可不敢保證你以後還會不會遇到那些詭異的事情,你的花應該不會再失控吧?”


    看著尹竹輕鬆的笑容,花姬努力扯了扯自己的嘴角。


    真是……被這家夥算中了。


    她當然記得。


    【12.當你懷疑你的理智出現問題時,請對著神龕不斷默念“百鬼天道”,直到一切正常。】


    【13.神龕裏的百鬼之王無論是誰的形象,你都要清楚地意識到,它們都是《鬼界新規》的創造者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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