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在騙你,我是在欺騙規則。”


    鏡詭嘴角翹起。


    多年居於人下並沒有磨平它的上進心,相反,在和尹竹的相處中,鏡詭發現自己還是有成為主管人的可能性的。


    它確實被規則束縛而不得不忠於臨時公寓的主管人,但是它從尹竹身上學會了另一種合理繞過規則的方法——它忠於臨時公寓的主管人,不代表它不能成為其他地區的主管人。


    而且,恰恰是因為鏡詭原本屬於臨時公寓,也算符合了“代理人”的資格。


    尹竹有點好奇:“怎麽說?”


    看出來鏡詭有很強烈的傾訴欲,似乎是因為做到了以前從未想過的事,內心正處於非常地激動和亢奮,尹竹直接給了它樓梯,等著它一五一十地自己爆出來。


    鏡詭清清嗓子,解釋道:“【代理人】可以替主管人管理一塊區域,但是需要滿足幾個條件,分別是:


    “【當主管人從本區域消失時,才會出現代理人】;


    【代理人需要在本區域擁有極高的威懾力,恐懼是罪城的力量源泉】;


    【本區域的規則在主管人消失後依舊平穩生效】;


    【代理人需要曾經受到主管人的認可,並願意為主管人代理,直到主管人迴來】。”


    “但是後來我發現,一個區域想要出現規則,並不是一定需要有主管人,而是隻要有足夠的人相信有這些規則,並且遵守,那麽對應區域中的規則就會成為真實存在的規則。”


    說到這裏,尹竹已經明白了。


    “你利用了我在物業那裏留下的假規則。”


    不是問句,是肯定句。


    鏡詭點點頭,又補充道:“罪城的人都不好糊弄,所以一開始看到你那個規則時,大部分人並不會當真,畢竟佳緣小區還沒有出現過主管人。”


    “然後你就來騙,來偷襲?”


    “他們自己因為死了人,就開始寧可信其有,怎麽能算我騙呢?”


    鏡詭嘴上這麽說,但是語氣卻是相當嘚瑟:“我之前利用小區裏散落的一些鏡子碎片製造了一個藍衣清潔工的幻覺,讓分身每天準時打卡罷了。”


    說到鏡子碎片,尹竹想起小區裏確實一開始看到過許多亮晶晶的碎屑。


    就是不知道這個小區的前身經曆了什麽,怎麽這麽多鏡子,不會在變成罪城以前,這裏被哪個鏡子開發商給承包當倉庫了吧?


    當然,這些都不是重點。


    接下來的事情不需要鏡詭說,尹竹也明白了,不斷出現的神秘清潔工,“違反規則”後被鏡詭想辦法嚇死的居民,讓其他人信以為真,隨著恐懼和造謠,佳緣小區逐漸成為了大家腦海中一個真正有規則的區域。


    原理和幼兒園的情況類似,在尹竹意識不到規則時,規則並不會真正生效,但是一旦你意識到了,規則就會跟野草一樣,瘋長進你的整個世界。


    這可能是罪城自身的特點。


    “那你都成為代理人了,又需要我幫助什麽?”尹竹費解。


    “你幫我,我也幫你。”鏡詭想伸出手拍拍她的肩膀,但是很快意識到兩人隔著鏡麵無法接觸,又遺憾地收迴手:“你看,隻要我可以成為第五個主管人,你就可以直接去找城主了。”


    “我能做什麽?提前說好,我隻出力,不出人啊。”


    尹竹警惕地抱住弱小無助的自己。


    她想的是鏡詭奪舍。


    鏡詭也很快意識到了尹竹的腦迴路,握緊拳頭砸了砸鏡麵:“小區的規則已經開始運行,小區裏的住戶都懼怕我這個【隱藏在暗中的主管人】,但是你現在知道了,我並不是主管人,這裏隻是個非正規【區域】。一旦這件事被拆穿,那麽我之前的努力就都會前功盡棄。”


    “所以你需要我給你當托?”尹竹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我來幫你坐實主管人的身份,而你從此真正獲得力量?”


    “沒錯,如果成為主管人,我就可以獨立出來,可以擁有自己的名字。”


    鏡詭越說越興奮,甚至開始在鏡子裏走起圓圈來。一個鏡子中的鏡詭這樣做可能有點小孩子氣,但是202室裏擺滿了鏡子,每個鏡子都出現了這種畫麵,就有點離譜了。


    “別轉,我暈。”尹竹及時製止了它。


    尹竹最關心的問題是:“所以你希望我怎麽做?”


    “……不知道,所以我希望你能幫我想想該怎麽做,因為你看起來很聰明的樣子。”鏡詭一攤手,開始有點賴皮的感覺。


    “你哪裏看出我聰明了?”


    尹竹哽住,本以為自己當個水軍工具人就行,沒想到自己甚至還要兼職策劃,虧她還以為鏡詭有大出息了,結果自己還是高估了詭異。


    這個罪城對它的削弱也太大了吧,看看鏡詭,好好一個詭子都被削傻了。


    ……


    “我就說鏡詭要搞事,沒想到直接要造反當主管人了。”


    “之前每次尹竹問鏡詭她要做什麽,鏡詭都避而不談,我就猜到鏡詭其實也沒有具體的計劃。這麽看來,它是準備空手套白狼,讓尹竹給它打工了。”


    “何止空手套白狼,小區規則一開始就是尹竹寫的啊!”


    “這什麽冬蟲夏草”


    “?”


    “樓上那個彈幕的意思是冬天尹竹寫下規則,被鏡詭入侵,夏天就長出了個鏡詭主管人。”


    “換我的話,我忍不了,這不是搶別人成果嗎?”


    “筍姐根本不會在意佳緣小區的規則吧,她的目的是早日通關離開副本,那裏給鏡詭了也無妨。”


    “這根本不是在意不在意的問題,我也是有創作過東西的,鏡詭這種行為根本就是在搶別人的孩子啊!憑什麽尹竹精心編織的規則要便宜它啊?”


    “我說有些人是不是對鏡詭惡意太大了,鏡詭成為主管人對尹竹也是有好處的啊。”


    “樓上的是不是人奸?你竟然幫鏡詭說話?”


    “煩死了,尹八歲都沒意見,怎麽彈幕裏那麽多人有意見的?有些人別太有代入感了!”


    “尹竹是尹竹,觀眾是觀眾,她沒意見就不允許其他觀眾有意見了嗎?天選者做什麽都是對的嗎?隔壁樹懶國之前還有殺人犯天選者呢,不照樣被國民罵個半死?”


    “別拿麥克跟筍姐比好不?情況完全不一樣的!”


    彈幕吵得不可開交,以至於管理員時不時就發紅色的大段警告語在彈幕區:【請文明觀看直播,注意彈幕禮儀,不要發布引戰、辱罵、淫穢*情等信息,違反者將會受到官方懲罰。網絡並非法外之地,請用戶們和諧上網,健康交流。】


    彈幕一開始還在繼續吵,但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一個問題。


    “哈哈哈哈哈哈哈嗝!”


    “屏蔽詞怎麽還把管理的警告語給屏蔽了,哈哈哈哈哈”


    “超管你也有今天!”


    “不行,笑不活了,必須截圖留念。”


    “我一直以為隻有某某遊戲才會出現這種搞笑事件,沒想到官方竟然也會有這種失誤。”


    “程序員小哥恐怕已經在被扣工資了。”


    這個小插曲很好地轉移了眾人的注意。


    與直播間的彈幕區不同,論壇區實打實有一大堆人在討論接下來的發展,如果有許多人覺得不錯的建議,還會有人艾特官方號,希望能把這些傳遞給尹竹。


    其中的一條建議就是成立【物業管理委員會】。


    直播屏幕上的尹竹答應了鏡詭的請求,因為天色已經漸晚,為了早睡早起,尹竹很早地就準備入睡了。


    這種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頗有點古人迴歸田園的感覺。


    而藍星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一直堅持在家追直播的張霸業一邊吃著薯片,一邊在詭異直播論壇區激情衝浪,看大家五花八門的意見。


    關於“尹竹究竟會想出什麽方法幫助鏡詭”這點,光猜測貼就已經有了十幾個,雖然大家的猜想有一部分是重疊的,但是認真看下來,還真有三四種可行性比較高的。


    當然,其中也有比較離譜的建議。


    例如一個網名是“不中獎不改名”的人發帖聲稱:【尹竹可以先去找到城主,這樣再迴來就能幫鏡詭合法獲得主管人身份。】


    底下點讚最高的熱評是:【你擱這兒擱這兒呢?】


    還有比較殘暴的建議:【這個特別簡單,把不信的人全部殺光了,剩下的人就都信了,反正罪城也沒有法律。尹竹,你勇敢地動手吧,藍星人民支持你!】


    由此可見,詭異怪談降臨藍星後,人民的精神狀態確實越來越差了。


    看來看去,張霸業覺得還是成立【物業管理委員會】最可靠,原因很簡單——這樣會讓更多人的利益綁定在一起,同時對規則信以為真的人也會越來越多。


    鏡詭沒有具體的身體,目前也還無法直接接觸別人,因此,它更適合被塑造成一個隱藏在幕後的boss形象。


    委員會可以針對規則指定一些新的規則來“保護”小區的人,也能變相讓更多人對於這裏有主管人信以為真。


    一般來說,規則主要有兩種作用。


    一種是為了保護別人的利益,所以進行的行為約束,例如說禁止在水庫遊泳,禁止在加油站抽煙,禁止攀登到可能坍塌的危險石頭上……這些都曾經引發了嚴重的後果,造成了血淋淋的教訓。


    當然,有些逆反心理的人總會去作死。


    這些思想獨特的人不屬於製定規則的人一開始考慮的範疇內。


    另一種是為了限製別人獲得權利,來保護另一個群體的利益,例如說古代禁止女性讀書,禁止商人從政,本質上都是為了保護古代男權至高無上,古代君權不會被銅臭“侵蝕”。


    直到離開白日夢遊樂園,尹竹遇到的規則都是第一種。


    無論是上一個副本還是這個副本,規則都在幫助天選者更好地活下去,雖然裏麵坑多得跟篩子一樣,但是總比前麵有個無底洞讓盲人抓瞎強。


    有規則,才有大致的方向。


    藍星迄今為止經曆的副本,核心都是以逃出一個地方為通關目標的,隻不過逃脫的方法和過程多種多樣。


    在詭異降臨藍星之初,藍星天選者們就被傳送到了一輛“永不到站的詭異列車”之上。


    那個副本叫《北國列車》。


    這輛列車上賣著奇怪的食物,會上來奇怪的遊客,給各國都打了個措手不及,每個國家都折了不止一個天選者,甚至有的國家因為運氣太差,直接連續喪失了五次機會,淪為禁區。


    不可言說沒有給任何通關的方向,但是傻子也知道,得想辦法逃出這裏。


    得想辦法活下去。


    有人在合適的節點帶著關鍵道具下車,於是被判定完成挑戰,迴到了藍星;也有人想辦法進入了列車長的房間,想辦法讓列車迴到了它應該去的地方,迴到了藍星;甚至還有人下車前正在被追殺,於是直接從玻璃跳了出去,竟然沒有摔得粉身碎骨,而是迴到了藍星。


    不過,更多的天選者因為各種原因死在了列車上,或者被汙染成了列車上的一員。


    由於已經有順利通關的天選者,後續其他國家的天選者也在國家的提示下紛紛抄了個標準答案,順利通關。


    第二個副本叫《愛心醫院》,這是一個精神病院。


    此時各國已經有了準備,甚至在休息的七天時間內對各自活下去的天選者進行了特訓,告訴他們許多怪談世界需要注意的地方,鍛煉他們的身體,並且給了他們家人足夠的補償。


    但是天選者進入那個精神病院後,依舊不至於順利到人均一命通關。


    天選者會以精神病人的身份被送入醫院,但是逃出去的時機非常寶貴,一旦錯過基本上就等於宣告這個天選者的死亡。


    其中最狠的莫過於伊萬,作為第一個進入《愛心醫院》副本的毛熊國天選者,在發現自己很難找到離開的出路後,他用命硬生生地在地下室拖出了將近一個月,讓第二名進入副本的天選者可以直接在官方的提示下抄其他國家的攻略,順利通關。


    第三個副本叫《狼性團體》。


    這次的怪談場地是一座二十層的大樓,也是天選者的“公司”。


    這個副本可以說是最磨人的了,當天選者晚上下班後離開公司的瞬間,時間就會跳到下一天工作的早上。


    也就是說,沒有休息,沒有睡眠。


    天選者的精力會被盡最大可能壓榨,需要一邊遵守規則一邊想辦法真正地逃離公司。


    當時甚至有天選者撐不下去精神崩潰,直接衝進了老板辦公室,把電腦扯下來狠狠地砸向老板的腦袋,然後在零件飛揚的瞬間才發現,老板竟然是一個機器人。


    然後被一群衝進辦公室,爭先恐後撕咬他的“同事”撕碎。


    事後有人倒迴去看這部分鏡頭,發現那些“同事”的臉似乎往前凸起,就像真得變成了狼一樣,卻沒有狼那種毛茸茸的感覺,反而是人肉被無形的力量捏成那種樣子,竟然渾身發冷。


    但是藍星很幸運,當時季廖還活著。


    這個手握攻略的天選者僅僅在三天不眠不休後,就成功找到了完美通關的方法。季廖從廁所摸魚的同事手中拿到了老板的把柄,並在第二天把這個把柄通過遊戲“輸”給了老板的侄子。


    於是第三天,老板就迎來了人生最大的苦難:他的老婆帶著大舅子小舅子們打上門,要求離婚,並且讓老板滾出自己的家族企業,直接接手了這家公司。


    這一連串離譜又非常合理的操作,看得直播間大唿“這也行?”


    一時間直播間滿屏“?”和“6”飛過。


    但是季廖太過順風順水的連續通關慣壞了不少龍國的觀眾,讓他們忘記了怪談世界到底有多危險,仿佛自己在看一場龍傲天的真人秀。


    很可惜,現在已經沒有季廖了。


    有的隻是尹竹。


    尹竹在罪城的覺睡得並不沉,於是在深更半夜,和直播間無數掛著的觀眾一起,被一嗓子“啊啊啊”嚇清醒了。


    “什麽情況?”


    尹竹猛地坐起來,腦子甚至還沒清醒過來,眼睛半睜半閉,似乎馬上就要坐著睡過去。


    “沒什麽,沒你的事,有人家裏遭到搶劫了,估計居民被殺了吧。”


    鏡詭在鏡子裏翻了個身,準備繼續睡覺。


    “那你不去懲罰一下?這人違規了。”尹竹記得自己當時編寫的第一條規則就是禁止小區內發生衝突。寫的目的,自然就是為了能夠讓自己睡一個安穩覺。


    【1.本小區希望住戶能夠相親相愛,不要發生肢體衝突,如果有矛盾,請在佳緣小區外解決。】


    鏡詭擺擺手:“他鬧出這麽大動靜,活不了,罪城哪有好欺負的。”


    “嗯?”


    “你知道為什麽新市民規則要求市民必須有地方住嗎?”


    “不是為了有靠山嗎?”


    “你住在佳緣小區,你有靠山嗎?”鏡詭翻了個白眼,“明天睡醒了你就知道了。這個人,違反的可不隻是你的假規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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