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了半刻,徐簡才與幾位大人們拱手行禮。


    而後,他狀似左右一張望,問道:“不知殿下去了何處?”


    幾位大人亦不知情。


    剛都忙著說事情,真沒人時刻關注太子。


    有小吏急急來稟報:“胡公公讓小的給國公爺帶個話,殿下有事要先走。”


    話音一落,見徐簡抿唇、神色之中似有擔憂,一位官員忙道:“殿下這麽大一個人,還能走丟了不成?再說,胡公公都跟著。國公爺倒也不用這麽擔憂。”


    “聖上問起來……”徐簡遲疑著,歎道,“殿下自己走的,想來是有什麽要緊事,他之後會與聖上說。”


    又客套了幾句,徐簡才從貢院出來。


    沒有看住李邵?


    當然不是。


    他故意“放”李邵一馬。


    參辰上前來,壓著聲稟道:“殿下遇到了劉公子。”


    徐簡挑了挑眉。


    劉迅近來的日子也不好過。


    為了安徐緲的心,多數時間都在書房裏待著。


    今日也是借著來貢院外頭感受感受即將要開始的考試氣氛,才能從家裏出來。


    倒是正好,與李邵撞一塊了。


    這一對狐朋狗友,可折騰不出什麽好事來。


    將軍坊。


    雅間之中,劉迅試探著問了幾句觀政的事,得來了李邵幾句抱怨。


    劉迅的心裏一下子有底了。


    父親說得沒有錯。


    殿下煩著徐簡呢。


    越是觀政,殿下就越討厭徐簡。


    劉迅長歎一聲,頗為可憐兮兮:“殿下有所不知,我小時候,深受其苦。”


    李邵挑了挑眉,一麵看底下飛撲的鬥雞,一麵示意劉迅說下去。


    “我開蒙時,先生誇我學得不錯,父親讚許了幾句,又說‘聽說阿簡背了好幾十首詩了。’”


    “我寫了篇文章,過年時興高采烈想拿給外祖父看,他說‘細胳膊細腿、你家沒給你吃飽飯嗎?’”


    “我做任何事情,都會被他們和徐簡比,總之就是樣樣不如。”


    “我與他相差一歲,可殿下,小時候的一歲和長大了的一歲,天差地別。”


    “徐簡就是樣樣好,我就是樣樣不如,太煩了。”


    李邵上下打量了劉迅幾眼。


    劉迅一副苦哈哈的樣子。


    這些“苦”,有一大半都是假的。


    老國公爺會嫌棄他幾句,但父母都沒拿他和徐簡比。


    都是是先預備好的說辭罷了。


    當然,劉迅也很清楚,太子殿下也不會有這樣的切身體會。


    殿下沒有年紀相仿的兄弟,他在聖上心裏就是第一位的。


    而徐簡觀政觀出的心得,聖上也不會以此來跟殿下的心得比高低。


    一個兒子,一個臣子,放在一起比?


    徐簡配嗎?


    但有一點上,殿下與他劉迅都深有體會——徐簡煩人。


    前迴辦壞了事,劉迅正需要在李邵跟前多挽迴、多開道,而“徐簡”就是他的捷徑。


    有一個共同討厭的人,多罵幾句,這關係自然而然地拉攏起來了。


    果不其然,李邵聽劉迅訴苦、聽得心情暢快許多,點評了一句:“你也不容易。”


    劉迅賠笑道:“他也就當值時多幾句廢話,散值了,殿下想做什麽、用不著理他。”


    李邵哼了聲。


    就徐簡迴迴不把他送進宮門不轉頭的架勢,他還能做什麽?


    劉迅又道:“我有時候煩了,就悄悄去找玥娘說說……”


    李邵轉過頭來,深深看了劉迅一眼:“你養人,我可沒養,你嘴上注意些,東拉西扯地被那幾個楞腦袋聽去,沒得再弄出什麽綁人又沒綁成的事情來。”


    劉迅忙不迭應下,又嘀咕著:“綁人確實不對,怎麽能用綁的呢?不情不願的,沒有意思。”


    “你情我願?”李邵順口接了句,“都不知道伺候了多少人了。”


    劉迅忙與他低聲說了幾句:“近來聽說……都是新鮮的……不知道……”


    李邵不置可否。


    劉迅拿不準,又等了會兒。


    底下鬥雞分出了勝負,李邵才淡淡道:“既如此,你去探探路。”


    劉迅喜不勝收:“您放心。”


    翌日。


    徐簡明顯感覺到李邵心情不錯,而這種不錯在他重新麵對那些厚重的文書後,不多久又成了坐立難安。


    一點也不稀奇。


    這些東西哪有將軍坊的樂子多?


    之前他故意壓得狠些,讓李邵把弦繃緊。


    現在鬆一陣、又緊一陣,對比之下,李邵會越發反感。


    用祖父以前的話說,心野了,收不迴來。


    而之後的半個月,李邵的狀況起伏頗多。


    恩科開試,禮部抽調了不少官員去貢院,徐簡也建議李邵去轉轉。


    李邵很聽得進去。


    很快,古月使節到訪,李邵順理成章地去迎接、與聖上一道聽古月朝賀,正兒八經坐在書案前的時間就少了。


    皮也就鬆了,整個人都飄飄然起來。


    尤其是喝著古月進貢的美酒,喜不勝收。


    “真是好滋味,他們那兒釀的酒,與我們不一樣。”李邵眯著眼,與劉迅道。


    劉迅陪坐著,道:“您這麽說,我可就太饞了。”


    “總共就送來九桶,全在地窖裏存著,”李邵道,“賞給後宮娘娘們一些,又給皇太後裝了兩壇送去,她老人家喝得少,估計有一半都會給寧安。


    還要給平親王府送一些,還有我那幾位伯父叔父姑母、外祖母那兒。


    這麽分下去,那九桶就去了一小半。”


    “聽著都是該分的,”劉迅舔了舔嘴唇,“禦貢的東西金貴,殿下說得我心癢癢的,可惜嚐不到。


    這時候就不得不羨慕徐簡了,跟著殿下觀政、得聖上高看一眼,一定能分一杯。


    再說,郡主那兒有,少不得也會給他留。”


    李邵聽他酸裏酸氣的,不由哈哈大笑。


    笑過了,他又哼了聲:“後天要放皇榜了,我聽父皇的意思是瓊林謝恩宴上,也讓新科進士們嚐一嚐。嘖!他們能嚐明白什麽東西!”


    正說著,外頭傳來通稟聲。


    幾個妙齡舞娘進來,眉眼飛揚,頗有些異域風味。


    “有點意思,”李邵道,“這線人還挺懂的。”


    他是第二迴來。


    上一次送來的都是揚州瘦馬,近幾日大抵是京中古月之風盛行,今兒全換了一批。


    外人來了,劉迅自不再“殿下長殿下短”,而是改口稱“公子”。


    兩人臉上都帶著麵具,也沒人知道他們身份。


    李邵又喝了兩杯酒,心念一動,道:“你既饞那酒,我想想法子。便宜那群沒見識的,倒不如賞你一壇。”


    劉迅道:“那就謝過公子了。”


    京城的春夜,已經暖和了許多。


    桃核齋後院裏,林雲嫣抿了一口酒:“說起來,我頭一迴喝。”


    從前這時候,祖母與雲芳都病著,她也一直沒有進宮去見皇太後。


    娘娘應當也是病了,不想她知道,也沒來顧著她。


    至於皇太後當時生病的緣由……


    古月使節抵達後,林雲嫣漸漸品出些滋味來。


    使節進貢了不少東西,但古月對朝廷也不是沒有所求。


    偏古月提出來的要求不高不低,聖上為此遲疑,而皇太後十分不願意,一來二去的,娘娘從年後一點點咳嗽不適,弄得病情加重,一直到暮春才恢複。


    徐簡也抿了一口:“李邵他們去的那宅子,不太好辦。”


    林雲嫣聞言,很是好奇。


    之前玄肅跟著李邵,戲樓也好、將軍坊也罷,哪怕跟不到近前,總歸知道那是個做什麽的地方、大致是個什麽狀況。


    現在就不一樣了。


    上一次李邵與劉迅會合,玄肅跟到最後隻能放棄。


    聽說那宅子不大,看管的人手卻是不少。


    周遭都是平房,連尋個高處張望都不可能。


    而且裏頭都是高大樹木,哪怕初春不夠繁茂,也都把視線遮擋了,不知道那底下到底有多麽的七彎八繞。


    甚至,玄肅都不敢斷言李邵和劉迅就在宅子裏。


    沒準繞著繞著,繞去了別處。


    這般謹慎、周全,倒是讓林雲嫣想起來從前李邵那些難以被逮到尾巴的醃臢事情。


    徐簡想試著從宅子的所屬下手。


    可他不能打草驚蛇,沒驚動李邵,驚動了單慎,也不是明智之選。


    往後真要對那宅子下手時,單大人那般精明之人,看出他早就對那處上心了,他要周旋過去還得多費口舌。


    誰讓單慎是個聰明人呢?


    把單大人當傻子的,都沒有什麽好結果。


    至於李邵。


    心思不定之人,最怕的就是張弛失衡。


    先前壓得緊,近日鬆懈到隨心所欲,等之後再一緊,排斥與抗拒的心思更重。


    那股子勁爆發出來,自然是……


    “他應該能送上來不少驚喜。”徐簡道。


    甚至是,不在他們設想之中的一些驚喜。


    林雲嫣忍俊不禁。


    想了想後頭該發生的事情,她笑盈盈點了點頭:“好事應是不少。”


    馬上要放皇榜了。


    杏榜之時,老實巷已經引得京城議論紛紛,都說今年的狀元郎大抵是要出在這裏了。


    她對老實巷的“錢程”很有信心。


    她也好奇那餘璞最終能取得什麽名次。


    油燈光照著,酒氣微微上臉,白裏透紅,襯得整個人又活潑了三分。


    徐簡看了她兩眼。


    剛才她進來時,他一眼看去就察覺了些,小郡主好似比年前長高了。


    雖然,長了恐怕都沒有一指節。


    拿過酒壺,徐簡給自己添了酒,卻沒有給林雲嫣續。


    林雲嫣看著麵前空空的酒盞,睨著徐簡,以眼神詢問。


    “這酒後勁足,”徐簡麵不改色地道,“以你的酒量,再來一杯就該發酒瘋了。”


    林雲嫣:……


    臨近四更。


    睡在床上的人睜開了眼睛,輕咳了兩聲。


    很快,一人點燈,端了一盞溫水送上來。


    潤了潤嗓子,那人問道:“道衡迴來了嗎?”


    “迴來了,一直在廂房候著,等著向您迴稟。”


    “讓他過來吧。”說著這話,他從床邊架子上取了件外衣披上,精美的金銀繡線被油燈映得刺目,而他看起來亦是金貴至極。


    很快,道衡和尚便進來問安。


    他依舊一身素衣,頭上戴著頂帽子。


    自打離開廣德寺已經半年了,他也適應了這種帽子,不再和從前一樣動不動就要擺弄調整。


    “蘇議怎麽說的?”金貴人問。


    蘇議,便是那位古月主使的漢文名字。


    道衡和尚答道:“這幾年,古月與朝廷往來不少,但西涼人給了他們不少壓力,他們此次進京也是想加深下合作。”


    金貴人一聽就笑了:“結果,聖上不好糊弄,給一點、又不肯給多了?就想讓我們給他出主意?”


    “您說得是。”


    “早幾個月,我倒是會建議他‘和親’,私底下問聖上與皇太後討寧安。”金貴人道。


    以寧安和親,聖上十之八九猶豫,皇太後一準不答應。


    聖上本就不情願,皇太後再如此堅持,自然會拒絕古月。


    這主意,原也就是用來給聖上拒的。


    拒了這一處,其餘條件就好談了。


    聖上與皇太後,本就不是親生母子倆,多少會生嫌隙。


    至於這嫌隙最終會成為什麽模樣……


    誰知道呢。


    總歸都是一出出好戲。


    “能娶到寧安,便宜徐簡了,”他點評著,又道,“徐簡還壓著太子呢?”


    道衡道:“太子與那劉迅在那園子裏。”


    “年輕氣盛,全天下有趣的事情這麽多,他卻喜歡女人窩,”金貴人搖了搖頭,“徐簡也是太年輕,引導太子得講究方法,他那樣一板一眼的,隻會適得其反。


    看看,太子現在不聽他的了吧?


    劉迅成了那香餑餑。


    這對親兄弟,為了太子聽誰的,有的爭了。


    話說迴來,徐簡一開始就落了下風,誰叫他從前敢捆太子呢?我都不敢。”


    一旁,先前伺候茶水的人抿著唇直笑:“他們各憑本事,卻不知道這一切都在您的掌握之中。劉迅還以為他時來運轉,尋到了一個好地方。還有那徐簡,他那些辦法確實合聖上心意,但他卻沒有想到,太子殿下很不喜歡。”


    金貴人斜斜看了那人一眼。


    棋子不用,都是浪費。


    不著急,戲一場一場看,京城有的熱鬧了。


    三月十八。


    京城放了皇榜。


    傘蓋儀仗送新科狀元郎到京中的落腳處,鞭炮聲震天,正是老實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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