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徐徐降臨。


    跪得暈頭轉向的蘇軻迴到府裏,在祖母、母親殷殷切切的目光中,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雖然不知道怎麽一迴事,但總算不用跪在那兒了。


    天知道這兩天,他受了多少罪!


    太陽毒辣,路過的、特地來圍觀的那些人的眼神,更是毒辣。


    那些嘲笑聲時時刻刻湧進他的耳朵裏,反反複複就是兩個字:丟人。


    另一廂,金滿樓的雅間裏,徐簡要了盞茶。


    夏清略坐在一旁,三個涼菜做澆頭、點了一碗湯麵。


    徐簡在宮裏用過晚膳了,他卻一直餓到了現在。


    雅間的門開了小半,底下大堂裏的聲音傳上來,能聽個七七八八。


    “我去看了,真沒跪著了。”


    “大概是放棄了吧,誠意伯府的貴人躲得一個都不剩了。”


    “郡主說得沒錯,真是體麵人家,自己就先斷了婚事,我看他家是想明白了,不死皮賴臉了吧。”


    “就是,明知自己兒子什麽德行,還要逼迫別家好姑娘。”


    一麵倒的風向裏,冒出了一句意料之中的“浪子迴頭金不換”。


    而後,便是一句反駁之聲。


    “讓你姑娘嫁進去,你答應嗎?”


    “這話說的,人家是國公府,我們是什麽人家……”


    “就是,你我都是光腳老百姓,人家誠意伯府有頭有臉,憑什麽要委屈姑娘?”


    “就是就是!”


    徐簡抿著茶,神色輕鬆自在。


    他就說,以林雲嫣的能耐,定然是安排好了吹風鼓動的,不可能被許國公府牽著鼻子走。


    隻要在慈寧宮裏裝可憐,以皇太後待她的寵愛,求一道婚約作罷的旨意,並非不可能之事。


    這事兒也不需要他幫什麽忙。


    小郡主一個人就搞得定。


    他去摻和一腳,還是荊大飽提了個醒。


    火上澆油,油漫出去了,火慢慢燒,才會把別處的人也燒起來。


    夏清略吃完了最後一口。


    慢條斯理漱了口,他上下打量徐簡:“真看上皇太後的心肝兒了?”


    徐簡聞聲,轉頭看他,眉梢一挑:“何出此言?”


    “還讓我去聖上跟前說上一通,”夏清略好奇心起,“總不至於路見不平吧?”


    “那倒也不是,”徐簡靠著椅背,懶懶散散的,“我今早上刺了許國公好幾句,他肯定覺得莫名其妙,甚至會懷疑我在背後搗鬼。”


    夏清略道:“合理。”


    “我不愛白背罪名,”徐簡道,“那就搗鬼給他看看。”


    夏清略皺起了眉頭。


    很合徐簡的脾氣,又好像沒那麽簡單,他一時判斷不清。


    徐簡直接忽略了這個話題,道:“猜猜明日還有沒有逮著許國公罵的。”


    夏清略的思路被牽走了:“這兩天罵得差不多了吧?聖上擺明了不想聽,禦史不會再把醜事講一遍。”


    徐簡笑了起來:“我猜有人罵。”


    猜,自然有彩頭,定的是一碗涼麵。


    翌日早朝,徐簡聽著順天府尹嚴詞厲色控訴許國公府搗亂公務秩序,在許國公的眼刀子底下,再一次露出了“樂得不行”的笑容。


    看看,單大人就是這麽實在。


    以荊大飽昨日所見,許國公府的人都在順天府裏擺出了當家做主的架勢,單慎哪裏能咽得下這口氣?


    一本告狀折子少不了。


    到退了朝,聖上走到許國公身邊,這一迴,除了眼神警告之外,他開口道:“這出戲還有幾折,你給朕交個底?”


    許國公忙不迭跪倒在地,口稱“惶恐”。


    聖上甩了袖子,大步走出大殿。


    許國公從地上爬起來,擦了擦額頭大滴的汗水


    顧不上再挑剔徐簡的幸災樂禍,他急匆匆迴府。


    “不用找那人了,不管是誰在背後算計,都不找了,”許國公說完,又交代妻子,“把庚帖備好,送迴誠意伯府去,這門親事結不得了。”


    許國公夫人的臉白得厲害。


    “可我們是被算計了!”許國公老夫人重重敲了敲拐杖。


    “您要去跟皇上說這話嗎?”許國公陰沉著臉,“我們隻能吃這個啞巴虧!”


    繼續找人,勢必要進出順天府,那幾個小倌兒還被衙門扣著,隻有他們才見過傳話的“管事”。


    可單慎就不是個軟柿子,能參一本,他就會參第二本。


    繼續堅持婚約,誠意伯府眾人一直不迴府,林雲嫣還在慈寧宮躲著,原本隻是與皇太後裝個可憐,等聽說皇上今日講的話,她一準去禦書房哭慘。


    到時候,皇上聽了新的一折子戲,他們許國公府還能有好果子吃?


    “誠意伯府裏沒人,”許國公咬牙切齒道,“直接送去慈寧宮,當著皇太後的麵把婚事斷了,這個頭不得不低,現在就去!”


    許國公夫人恨恨應下。


    隨著日頭當空,偏殿裏也漸漸熱了起來。


    林雲嫣躺在榻子上,拿著把蒲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扇。


    馬嬤嬤進來,低聲在她耳邊道:“許國公夫人遞了牌子,恐被拒了,特特說明是婚約作罷,請皇太後做個見證。”


    “這麽快就想通了?”林雲嫣問。


    “早朝上,順天府尹又參了許國公一本,聖上很是不高興,雖沒有喝罵,口氣也很重了。”馬嬤嬤道。


    “我還以為他們要再挺幾天……”林雲嫣撇了撇嘴,還要再評點幾句,突然想起一樁事來,“昨兒蘇軻就被叫迴去了吧?”


    “沒錯,”馬嬤嬤頷首,“盯在許國公府外的人說,宮裏有內侍去了一趟。”


    林雲嫣的眼眸子一轉。


    慈寧宮沒有遣內侍去,那無疑是禦書房了。


    皇上不會突然來這麽一出,那麽……


    “昨日早朝上,輔國公刺了許國公好幾句,差點打起來,”林雲嫣沉吟,“徐簡後來去禦書房了?”


    前半截,眾所周知。


    後半截,馬嬤嬤答不上來。


    好在這事兒不難打聽,馬嬤嬤出去轉了轉,迴來後朝林雲嫣點了點頭:“與夏五公子前後腳進的禦書房,後來還留了輔國公用晚膳。”


    林雲嫣一聽,眉間舒展,彎著眼就笑了:“管的事還挺多。”


    馬嬤嬤卻不解其中緣由:“輔國公為何會出手相助?”


    林雲嫣沒有立刻答,隻是眼底的笑容一點點淡了下去。


    她心中自是有答案的。


    徐簡此舉是在拋磚引玉,借了她的台麵、布他自己的謀算。


    蘇軻是磚,玉還在後麵。


    皇上對許國公越是嚴厲,後頭就越發不能輕拿輕放。


    一石三鳥、四鳥?


    以徐簡的性子,能抓到手的好處就不會放過。


    真要比一口吃成個胖子,她比不過徐簡。


    這些當然不能告訴馬嬤嬤,林雲嫣隻胡亂編了一句:“大概是,閑得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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