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意識到自己失言的寧濯頭皮一麻,雙手端起作揖,隻能冷靜下來把剛才的話圓迴去。


    “月初時,有人給晚輩算過命,說我這一生會遇到兩位貴人,一文一武。”


    “後來師父主動找上我,我便知道她是我其中的一位貴人,至於另外一位,便應該是先生了。”


    他低垂著頭,姿態謙恭,語氣不疾不徐。


    鬱霓裳挑眉,“你怎麽知道他是先生?”


    寧濯道:“先生身上的書卷氣息很濃。”


    宋弘笑著承認,“我前些年,倒是讀過些書,隻是無緣功名而已,後來又碰上家鄉大災,跟著逃荒的難民來到了棠梨村,這幾年算是勉強安定下來,等再過些日子,想自己辦個私塾,給村裏的孩子們開蒙。”


    宋青苒抿唇。


    爹娘不知道,她卻是知道的。


    寧濯當年第一次跟著她來棠梨村時,就已經認出宋弘來了。


    所以後來,他拐著彎地試探她,就是想知道她清不清楚宋弘的真正身份。


    而那時,寧濯已經二十歲。


    九年後都記得,那九年前的現在,就更不可能認不出來。


    然而現在,還不到爹爹暴露身份的時候。


    因為南涼現今的掌權人不是晉安帝,而是晉安帝的父皇裕和帝。


    裕和帝對北齊奪走了南涼五座城池的事懷恨在心,兩國關係至今還處在僵滯狀態,絲毫沒有緩和的餘地。


    爹爹的身份,很敏感。


    宋青苒隻能寄希望於寧濯,希望他就算認出來也別偷偷往下查,否則宋家會大禍臨頭的。


    ……


    寧濯在宋家暫住了下來。


    晚飯是宋弘下廚。


    寧濯不會做飯,但他又怕坐在堂屋裏,自己會忍不住去看宋青苒,讓嶽母察覺到端倪。


    於是去了廚房打下手。


    幫著洗洗菜,往灶膛裏添了幾根柴。


    宋弘過意不去,勸他到屋裏坐著。


    寧濯蹲在那兒不動,說道:“我是師父的弟子,您便是我師公,弟子做這些,都是理所應當的。”


    宋弘勸他不動,索性聊起了別的,問他明明是侯府公子,怎麽會答應去鬼醫穀給人當弟子。


    寧濯也不拿算命當做搪塞的借口了,笑著迴道:“我們家的人好像除了打仗就什麽都不會了,我大哥說,總得有人會點別的,我覺得他說得對。”


    他盡量不讓自己的語氣太過成熟,擔心在嶽父麵前露出破綻。


    然而這些話從一個十一歲孩子口中說出來,還是讓宋弘微微有些詫異。


    “難怪都說將門無犬子,你還這麽小,就有此等格局,將來必定能有一番作為。”


    晚飯後,小青雲犯困先睡了。


    宋青苒陪著爹娘坐在堂屋裏,寧濯也在。


    鬱霓裳在交代她們娘三走後的事。


    宋弘眼裏都是不舍,卻又不得不答應。


    宋青苒聽著聽著,忽然開口插了一句,“娘親,不能讓爹爹跟著我們一起去嗎?”


    這話一出,鬱霓裳愣了愣。


    過了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還一直停留在迴鬼醫穀開啟實驗室的潛意識裏。


    本來他們是夫妻,鬼醫穀又設了重重機關屏障,讓宋弘去鬼醫穀,更能避免掉外麵的很多麻煩。


    但在女兒到來之前,鬱霓裳都沒有過這種想法。


    因為鬼醫穀裏的實驗室,是為了真正的女兒準備的,她不想讓宋弘知道一些事。


    然而現在,女兒已經來了,實驗室作廢,她完全可以帶著男人迴去。


    想到這,鬱霓裳笑出聲來,看向宋弘,“那相公你去嗎?”


    宋弘眼皮跳了跳,他這位夫人是慣會玩強製的,他若是說不去,那就是默認了被五花大綁。


    這種刺激,還是不要在小輩麵前玩。


    ……


    宋弘答應了去鬼醫穀,宋家就等同於要徹底搬離棠梨村。


    次日,鬱霓裳留在家收拾東西,宋弘去聶家跟他那位半路認來的姐姐宋蘭道別。


    這次要帶很多東西,一輛馬車裝不下。


    鬱霓裳又安排了一輛坐人的馬車,和一輛拉貨的板車。


    午飯過後,開始啟程。


    這次寧濯和宋弘坐一輛,鬱霓裳母子三人一輛。


    一行人在半個月後抵達鬼醫穀入口。


    鬱霓裳早在半道上就給穀中傳了信。


    因此一下車,就看到前方烏泱泱站了一群人。


    為首的,正是鬱霓裳的親傳弟子,梁睿和邱雲舟。


    鬱霓裳四下掃了一眼,後麵的都是別的弟子,沒見江喻白的身影。


    她看向梁睿,“喻白呢?”


    梁睿如實道:“出來之前我去喊過他,二師弟似乎不舒服,正在休息,我一會兒去看看他。”


    ——


    鬼醫穀內部,弟子房。


    剛從夢中醒來的江喻白渾身是汗,麵上泛著不正常的潮紅,他看著繡有纏枝紋的帳頂。


    迴想起夢中的旖旎,忍不住咬緊牙關。


    已經不知道多少迴了,他總會夢到一個女子,而且每次夢見,都是與她在做那種事。


    身在鬼醫穀這種醫者滿地抓的地方,他深知自己十七歲的年紀,偶爾做這種夢很正常。


    可正常的是偶爾,他是經常,還是跟同一個人!


    他從來不近女色,為何會……


    江喻白死死皺著眉,手腕一翻掀開錦被下榻,顧不上去泡澡洗掉一身的熱汗,先去往書案前,提筆研墨,循著最近幾次越來越清晰的記憶,把那女子的模樣畫了下來。


    日光越過窗欞,照在潔白的畫卷上。


    畫卷上的女子,赫然是成年後的宗政瓔。


    江喻白盯著那張畫,握筆的手攥緊。


    得想辦法找一下,這人到底是誰,為何夜夜出現在他夢裏。


    ——


    與此同時,北齊皇宮。


    “公主是不是又做噩夢了?”


    宮女佩蘭手裏捏著擰幹的熱毛巾,不停地給宗政瓔擦臉。


    大夢剛醒的宗政瓔背過身去,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登徒子。


    佩蘭一呆,“啊?公主說什麽?”


    宗政瓔抿著唇,她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夢裏的她長大了,還跟個從未見過的陌生男人……


    聽到佩蘭的聲音,她深吸口氣,強行讓自己平複下來,搖頭道:“我沒事。”


    佩蘭一聽,眼淚滾了下來,“公主,您多半是病了,臉色燒得那麽紅,今日就不要去學跳舞了吧?”


    宗政瓔黯然垂眸,“我不學,在這宮裏就是廢人,沒人會喜歡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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