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風歎氣,原來也並不是隻有自己活得小心翼翼,韋華莊已是二品王妃,又育有兩個嫡子,依舊如履薄冰。


    每個人都在努力地活得更好,這才是最直接最基本的需求啊。


    這樣一想,那些恨啊愛啊的就有點索然無味了。


    江風又一次自洽了。


    她看著薛王妃,真誠地說:“王妃娘娘,您太高看我了。我如今雖認了公主做義母,但也絕不敢自比金枝玉葉,我對自己的斤兩很清楚。而且,即便我王爺知道我絕不做妾,也從未有一刻,想過許我正妃之位。你們夫妻十載,他的性情品格,您應該很清楚。”


    薛王妃吃了一顆定心丸,臉上越發友善。


    江風又道:“人非草木,誰都有欲求,也有不滿足的時候。但我絕不會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別人的苦難上。”


    江風穿越六年,也算曆經苦難,但她確實做到了。她雖然不是大好人,但從沒有為了自己的利益主動去傷害誰。


    她有時甚至也佩服自己的精神境界。


    “我原也曾疑惑,王爺為何放你不下!可如今細細想來,你好似總有與我們不同的地方,可又說不上來是什麽。所以,王爺才會耿耿於懷吧。”薛王妃斟酌道。


    她潛台詞其實是,大家都趨之若鶩要爭要奪的,江風好似全不在意。


    當日在涼州時,她的同胞姐姐是如何在太子李隆基跟前施展風情的,她作為女人一清二楚。


    而江風,卻選擇了拒絕。


    褚顏嫁入王府前,那個被貶黜的側妃,是韋後安插進王府的眼線,也原本是要給江風讓位的。


    江風,依然拒絕了。


    後來,她被沈顧行退婚,淪為了長安的笑柄,又要入宮侍奉。


    太子側妃竟然不願相助,太子便也樂得不管。王爺日日憂心,總期待著她能服軟求助。


    而她,卻選擇入宮,做了最低等的灑掃宮女。


    那日他們夫妻入宮,王爺繞遠走了掖庭。


    看到她擦洗大殿,右手好似受了傷,不能吃力,所以一直左手做事。滿頭大汗卻幹得津津有味,那時她入宮已經一個多月,但仍能感到她勞動的快樂。


    那快樂不是裝出來的,是真的沉浸其中,臉紅撲撲的,汗珠閃著光芒。


    她一邊擦地一邊哼著小曲,詞藻亂七八糟她不大懂,大概反複是一組詞,社會主義好,社會主義人民地位高……


    後來王爺被三哥叫走,她仍留在那裏,她充滿了好奇。她見江風終於擦完,去吃晚飯,卻因為去得晚了,隻得一個饅頭。


    她有些不高興,但也隻是一會的功夫。她啃了一口,咀嚼許久,才點評:這個油炸鵪鶉火候輕了;再吃一口又評 :水晶豬肘,淡了……


    那一個饅頭,竟也被她吃得津津有味。


    當晚,先帝在宮中擺宴,桌上瓊脂玉釀,珍饈佳肴,她卻一直想著那個饅頭。


    那樣的女孩,王爺必然是喜歡的吧。因為連她自己,也討厭不起來。


    江風不知道薛王妃的心思,隻以為她還忌憚自己,她卻隻想跟所有人大差不差,千萬不要愛獨樹一幟才好。便道:“王妃過譽了。王爺是做大事的人,哪有那麽多兒女情長,也沒有什麽放不下的。在涼州時,王爺立了軍功,又與軍中關係密切,不免招致猜疑,這才放浪形骸。王爺慈悲心腸,或許覺得拿我做擋箭牌心中有愧,這才出手相救,王妃千萬不要介懷。”


    薛王妃自然不信,又道:“姑娘這樣說,還是不了解王爺。他對你,終是有情的。”


    江風直覺薛王妃冥頑不靈,咋滴,非要再給老公納個妾唄。


    隻得直言道:“我和王妃娘娘在長安街頭初見時,娘娘為守住丈夫步步為營,我當時想著,若我嫁了心上人,也要如娘娘一般,看他緊緊的,任誰也不能搶了去。也不過一年光景,娘娘為何……”


    薛王妃一愣,道:“姑娘仍介意舊事嗎?我……”


    江風連忙擺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不解,男人一次次納妾,與別人你儂我儂,妻子真的可以不傷心嗎?”


    薛王妃神色一黯,道:“誰的心也不是石頭做的,怎麽會不傷心。但我希望,他可以得償所願!”


    李隆業這廝,真是好運氣!


    江風這下徹底反應過來了,原來這是給李隆業納妾來了。她世界觀再一次受到衝擊,隻得喃喃道:“可他的願望,從來不是我呀。”


    薛王妃還要再勸,突然神色一凜,江風迴頭看過去,李隆業和薛崇簡站在後頭。


    這個家夥,總是背後偷襲,當真防不勝防。


    薛崇簡率先調侃道:“阿風如今可是母親大人身邊的紅人,弟妹可莫要惹她。”


    江風見他哪壺不開提哪壺,隻得打哈哈道:“國公爺玩笑,我怎麽敢當。”


    薛王妃倒似毫不在意,笑嗬嗬道:“國公爺這是笑我愚笨嗎?無論如何,也不能在這樣的日子,惹惱主角不是。”


    薛崇簡知道薛王妃也不是好惹的,便道:“是我笨,隻有我笨。你們早晚是一家人,有什麽惱不惱的。”


    江風臉騰地燒起來,薛王妃也是一愣,隻有李隆業麵不改色道:“尊駕閉嘴吧。”


    薛崇簡實在是不能理解李隆業和江風磨磨唧唧的感情線。


    都為了人家姑娘抗旨了,還有啥好靦腆的。他納罕,風流瀟灑的薛王爺,什麽時候也跟大姑娘似的,開始內秀了。


    李隆業又對江風解釋道:“你別理他,他混說慣了。等姑姑打了他板子,就不敢再胡言亂語了。”


    薛崇簡覺得自己當了冤大頭,他給他助攻,人家卻不領情。


    江風得了台階,便不做聲。


    李隆業又對江風說:“你姐姐今日到長安了。”


    江風驚唿:“真的!”


    李隆業很滿意江風的表情,點點頭。


    李隆業接著說:“我們明日迴長安,姑娘可與我們同行。”


    薛王妃心裏終於還是疼了下。薛崇簡卻想李隆業可真狗,想跟人家姑娘待著,卻不直接說,拿人家姐姐當引子。


    江風卻很矛盾,她自然想盡快見到江蘭, 但是想到同行之人,終究打了退堂鼓,隻得拒絕:“姐姐來了長安,是要常住的,不急於一時。再有幾日,公主也要迴府,我同她一起迴去吧。”


    李隆業見她拒絕,也不驚訝,隻說:“也好。”


    江風從這簡單的兩個字,分析不出李隆業是生氣呢,還是不生氣。


    心中不免忐忑,隻得小心應對。


    晚宴時,總有女眷過來敬酒,江風哪個都不敢不給麵子,少不得又喝多了。


    太平公主認義女,算是大事,晚宴結束後,又有宮女在水上放河燈祈福慶祝。


    河燈星火點點,倒讓人產生了在天上看銀河的錯覺。曆朝曆代都有向著河燈許願的習俗,女孩們便都駐足,紛紛許願。


    已育的必許子女成材,已婚的便許夫妻和睦,待嫁的就要尋個如意郎君。


    而江風的願望,自始至終,隻有一個:恣意地過這一生!


    眾人許願完畢,仍是不舍那一水的河燈。直到一蕩一蕩,漂得遠了,才三三兩兩的往迴走。


    江風一迴身,不想一下子撞到別人,聽到“誒呦”一個女聲,江風也不管被對方踩痛的腳,連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抬頭卻愣住了。


    真是冤家路窄,這麽多人怎麽就撞了吉安縣主。吉安挽著如曄,後麵跟著若錦和一大群侍女。


    “野雞插了羽毛,就以為自己變鳳凰了嗎!衝撞了縣主嫂嫂你擔待得起麽?”如曄表妹一如既往刻薄刁鑽。


    悠然憤而迴嘴道:“如曄姑娘,您出門前沒如廁嗎?說出話來怎麽這麽臭!”


    悠然甚得我心!


    江風總有大小姐的偶像包袱,不便出口成髒。


    “阿風不是故意的……”若錦雖然辯白了一句,但到底底氣不足。


    如曄的臉變成豬肝色,指著悠然:“你……你……你”地說不出來話。


    江風心裏得意,便款款道歉:“郡主娘娘海涵,我實在不是有意衝撞。”


    “阿風不必如此,也是我隻顧著說話,沒注意到你,我也沒有什麽事。”吉安縣主以手覆肚,語氣和善,在人前,她還是溫柔大方,善解人意的形象。


    “怎麽沒事!江風!你知不知道嫂嫂懷孕了!”如曄訓斥道。


    江風再也不能忍受對麵的護嫂狂魔,口不擇言道:“又不是我的!”


    對方的邏輯十分古怪,又不是自己讓公主懷孕的。難道碰了她一下,要她對肚子裏的孩子負責麽!”


    一眾人都被那一句“又不是我的”驚住了,張大了嘴巴。


    後麵有一男子,不厚道地笑出聲來。


    江風不用迴頭,也知道必然是看熱鬧的薛崇簡。


    李隆業終於耐不住,走過來,關切地問江風:“阿風,有沒有撞到哪?”


    江風大咧咧地搖頭。


    吉安見李隆業又橫插進來,便也不再戀戰,就說:“阿風不必自責。這裏人多,少不得磕磕碰碰,你也不是故意的,再說我哪就這樣嬌貴了。”


    吉安縣主這話裏話外,還是被江風同誌磕到碰到了。


    李隆業道:“哪日見了宜業,定要好好問問他。他媳婦懷孕了,怎麽還舍得讓你處亂走。他也是,怎麽沒跟著過來?難不成是怕見什麽人?”


    吉安縣主臉色不好看,道:“不勞五叔費心,宜業也總勸我多休息。但我想著,別的也就罷了,阿風認公主做義母這樣的大事情,我們家怎麽都是該來的祝賀的。隻是……”


    吉安眼眸一轉,繼續說:“五叔也是明白人,宜業和阿風,原來也是有些牽扯的。宜業如今處處避嫌,這還有人說閑話。連五叔這樣的明白人,也說什麽怕不怕的,當真叫人為難!”


    江風覺得一口惡氣憋在胸膛裏,讓人喘不過氣來。


    吉安看著江風,又說:“少不得,便隻有我來了。”


    李隆業似笑非笑,話也說得皮裏陽秋:“果真如此嗎?你自來是聰明的,自然知道凡事留一線的道理。如今懷了身子,更要謹慎才是。阿風,可不是涼州城無依無靠的小姑娘了,當然更不是深宮中無人可依的宮女,讓人隨意拿捏。”


    吉安臉色一變:“五叔說得話,我是一句也不懂,難道有人欺負阿風不成。”


    李隆業笑道:“自然沒有。若有,縱便姑姑好說話,我這關也是不好過的。”


    吉安眼中有憤恨一閃而過,然後滿臉堆笑道:“五叔,我見阿風原來慣用右手,今日卻左手執杯,侄女不解,這是為什麽?”


    李隆業一頓。


    還能為什麽?因為李隆業捏碎了她的骨頭唄。


    江風如今可不敢讓李隆業為難,趕緊接下話茬道:“因為左手可以讓腦子更聰明。我從前糊塗,總遭人蒙騙,以後可是不能了!”


    吉安笑道:“原來如此。”


    這樣,因為踩腳引發的爭論終於告一段落。江風也終於可以喘口氣。


    眾人離去,單餘李隆業和江風兩人,江風又緊張起來。


    李隆業見她這副樣子,便道:“每次見我都這樣如臨大敵?”


    江風氣沉丹田,給自己打氣。然後真誠地說:“王爺,我胳膊的事情,真的沒事,您不必介懷。”


    李隆業心中似有響鼓,女孩輕輕的語調,低頭神態似乎是一輪火熱的太陽,一下子就融化了他的心腸。


    他再不敢操之過急,不露半點情緒,移步走跟前,笑道:“姑娘這句不必介懷,本王實在不敢當。姑姑早已三令五申,若是再欺負你,她決不輕饒我。”


    江風仍然滴水不漏:“公主抬愛,我怎麽敢當。”


    一片靜默,李隆業便又試探著說道:“我若知道沈顧行那小子這樣不堪,當時就是拚著你怨我恨我,也絕不罷手,白白的讓你受這些委屈。”


    江風身子一震,沒有逃過李隆業如炬的雙眼。她強自鎮定,巧笑道:“有什麽好委屈的,不過就是被甩了。”想了想又恨恨地補充道:“我隻是希望沈顧行和你那仙女般的侄女日日恩愛白頭偕老才好,若是抵牾口角豈不是辜負了這兩位公子佳人這般折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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