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瑾抬眼看他衣衫穿戴整齊,也看得出他著急趕路,她理解朝裏不可一日無君,難為他趕十幾日路在他父親祭日齋月裏萬裏迢迢趕來親自還她清白,她也擔心他身體吃不消一月裏二十幾日都在馬背度過,會透支了身子,哪裏敢說自己想他陪著生孩子,更不敢說不想他離開留她一個人在漠北。她馬上生產了,是不能趕路的。


    傅景桁又過來坐在床沿把襪子短靴穿上了,拿了壓在枕下的寶劍懸在腰際,隨即立在文瑾身前,紅著眸子問文瑾道:“死活你給個痛快。你這樣不聲不響,又是什麽意思,你這輩子就不打算給我善終。你叫我迴去怎麽辦,仍繼續想你麽,明年父皇祭日齋月裏再來看你,繼續今日話題?”


    文瑾問他,“我念了書信,叫你死了心,你迴去就同哪個宮裏的在一起了?”


    “文,如果不是你,於朕各宮都一樣。生他十幾二十個孩子。這樣講你滿意了?”傅也被她惹惱了,也是分別在即,他也不舍。


    文瑾見他慍怒了也壓著他的脾氣溫聲同她說話,她又問:“你來時用了幾日?”


    “十一日。四月初一出的京城。朝裏都不知道我出來了。朕在瀆職和你糾纏不休。”傅景桁溫聲解釋,“四月十二來到摩訶的。我父親祭日齋月五月一就該結束。我五月一必須上朝。不是一裏地二裏地,眨眼就到了。”


    文瑾還不給他讀那封訣別信,就是不出聲,她不出聲,他倒也不肯走,後來文瑾見日頭出來了,天色不早,不能再同他消磨時間,當下就說,“緊忙去吧,路途遙遠,路上注意安全。我現下不想讀這個信,我這輩子不讀這封信。你自己長眼睛看就是了。”


    傅景桁靜了片刻,“我何苦來呢。滿懷期待來,滿心沮喪走。”


    文瑾眼睛紅了,“我沒叫你來。”


    “我犯賤。”傅景桁說,“子書老莫都勸不讓親自來,我自己要來。誰讓我想你呢。”


    清流帶隨行侍衛在屋外等,實際都焦急,害怕不能及時迴京,叫京裏幾條大鱷逮著由頭說爺在先皇祭日裏不知所蹤,鄺政一個月,大家都是把腦袋提著的,幹的的確是掉頭的事,加上傅昶近日在拿爺身世的事情在造勢逼宮,朝裏情況屬實緊迫。


    傅景桁始終不能等到文瑾親口讀這封訣別信,他來這裏是為了死心,她不肯念,他自己就患得患失,覺得她心裏也舍不得,他見天色不早,不能再耽擱,便摸了摸文瑾的發頂,給她留了百萬兩銀票,厚厚一疊擱在她手邊,養著她和她的小蔣,“我走了。你和他如果過夠這樣與世隔絕的日子,什麽時候想迴京了,你往京中去封信,我叫人接你迴京。迴京後吳信他們會登門給你道歉。”


    “嗯。不送了。”文瑾木然的說著,“謝謝你的銀錢,我好愛銀錢。再見。”


    “我能不能摸摸你肚子。”


    “不能。”文瑾越是舍不得他,越不讓他如意,她如較勁似的說著反話。


    傅景桁被她拿話噎的難受,凝她一眼就出屋走了。


    他一出屋,文瑾的眼淚就不受控製的下來了,他們半年不見了,短短的見了片刻,又不歡而散了,她緊忙抱著孕肚追到門處,依著門框看著傅景桁的身影下了樓梯,他離開了,她小聲說:“傅景桁...”


    文瑾心中空落,迴到室內,坐在床邊,撫摸著傅景桁躺過的枕頭,心中百感交集,孤單將她侵襲,倏地趴在枕上,失聲哭了起來,這一麵太匆匆,什麽都沒來得及言說,他已經離去了。她是不是太要強,太丟不下麵子了呢。也許是怕服軟再度受傷吧。但接下來怎麽辦呢,一個人生完小孩悄然迴京嗎。


    文瑾哭的特別的傷心,肩膀無助的抽動著,“傅...”


    傅景桁下了樓梯,打馬離開了桐祿客棧,同清流等人驅馬急行五裏,一路向南往京中趕路,但隨著他離桐祿客棧越遠,他心中越有種很深的痛意和牽絆,他的孕妻在桐祿客棧,縱然京中情況複雜,他也不能利落的離開,他到底學不會什麽是徹底放手吧,他渴望著一份真感情,也是不甘心就這麽走了。


    “清流,折返客棧。”


    傅景桁把將韁繩勒緊,沒有細思量,他又調轉了馬頭,迴到了桐祿客棧,他放不下,他是非常念舊的男人,他既見了她,他舍不下的,後半生太長,若每天都沒有她,縱然有這社稷江山又有什麽滋味。迴到客棧外,他縱下馬背將馬鞭隨手丟給他的屬下,他則略掀衣擺快步踏入客棧。


    忽然便聽走廊裏腳步聲急急響起,文瑾別過麵頰去看,又見傅景桁折身迴來了,他立在門處深深望著她,他清俊的麵貌上布滿不舍。


    文瑾看見去而複返的他的一瞬,突然就心理防線崩塌了,她想,她不要一個人留在漠北,她還是要同和她相依為命二十年的他在一起,無論前路如何,都風雨與共,她說:“大王...你怎麽迴來了?你不是走了嗎。”


    “你怎麽哭了?”傅景桁扶著門框,“我不迴來我怎麽見你偷偷哭呢。”


    “因為我...看見你走了...因為我不想一個人在漠北生活...”


    “那你方才為什麽嘴硬不說呢。”


    “因為我快生了,我又不能趕路。你又必須得走。我不想囉嗦,但你一直一直問,我不想拖延你的時間,我不想做負累。”


    傅景桁情難自控進得室內,他的屬下又都焦急的在外麵等他迴京,以為他不過進去取遺落的東西,清流等人都不下馬,在馬背上等他。


    傅迴來看見文瑾趴在他的枕上哭,他的滿顆心都揪起來了,他緊步走至她身近,半跪了身子在她身邊,他的麵龐離她很近,他的氣息灑在她嬌美的容顏,他用指腹輕輕擦拭著文瑾的麵龐上的眼淚,他攏著她柔軟的發絲,他溫聲說:“究竟是怎麽了,為什麽哭。你是不是過的不好,過的不幸福?你說出來好不好。”


    “你再不走就五月初一前趕不迴去了。”文瑾抽噎著說,“你沒有時間和我說話了。”


    “你這個樣子我如何走得了呢。哭的我心也碎了。”


    傅景桁終於克製不住把文瑾柔軟的身子擁在懷裏,用手輕輕順著她的背脊,入懷一瞬,他頓時有種失而複得的暖意,輕聲安慰她:


    “不哭了。我有時間同你說話,你不要太多顧慮,我是你的桁哥,我們是最親的人,你不會給我帶來任何麻煩。但你不要總說讓我走之類的話。我不想走,我想靠近你,不要有意推開我,無論多遠我不嫌麻煩的,我來就沒打算一個人迴去!”


    文瑾伏在他肩頭,嗅著他身上使她安心的氣息,她終於衝破心底的顧忌,小心翼翼的把他腰身也抱住了,把麵龐埋在他胸口,


    小聲道:“我想和你一起迴京城,我想家了,我想我們的長林,想我阿娘,我弟,我妹,還有阿嬤,還有我的國子監。我這半年過的不好,過的不幸福...我不敢說出來,因為我怕你覺得我過得不好才又找你的...女人朝三暮四都很不好的嘛...”


    “你過的不好,不幸福。”傅景桁心中猛地一動,把文瑾麵頰捧住,“和蔣懷州吵架了?”


    文瑾搖搖頭,又點點頭,“嗯。”


    “怎麽了?”


    “蔣懷州和你同一天到的摩訶。之前半年,我都是一個人生活的。你給我的禮物和書信,我昨夜才看見,我的老房東年紀有了,我原以為是她親戚給她的物什,就將提箱給了她,她擱下七八天給忘光了,昨兒才想起來。


    我看了你的信,我知道我清白大白天下可以迴家了。我特別開心。我緊忙來看你。可我來晚了,你就要走了,我見你要走,我覺得我又要一個人生小孩,我就很害怕了,我就特別難受,我就哭了。”


    文瑾緩緩說道,“我要來見你,我哥不叫我來。他特別兇的說我不爭氣,說我來是給你寵幸的。他同我決裂。我也很懊惱,可我還是來了,我好有負罪感,但我始終想見見你...因為我思念著你...”


    傅景桁的心跳的急了,她語氣裏有惹人憐惜的抽泣,有些斷續,他聽不大真切,“你不說是不說,你一說就...讓人招架不住了。你說...你思念著誰?”


    “我隻說一遍。”


    “再說一遍,求你...”


    “我思念著大王。”


    “是廣黎國的大王,傅景桁,對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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