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自己是沒有身份定位的人,既不能明目張膽在京城晃悠,又不能插翅從皇帝眼皮子底下飛走,不如趁哪天他不在身邊,出去辦事的時候,她再走吧,倒不需要和他硬碰硬的,哪裏執拗得過他。打定主意離開了,居然有點期待外麵的新鮮空氣。


    她心裏也難受,他在自己生命中十九年,是親人愛人也是她的主公,她自己幼時家庭不幸福,他也是,她覺得他們是一樣的沒有安全感的人,對彼此的依賴或許都很重。分離就顯得如剔骨般艱難。挺不甘心,他一味食言,沒有一次兌現承諾。


    文瑾把冊子翻看了多頁,一共百十頁的冊子,每頁都畫著不同風格的建築,有魚米水鄉的婉約的小樓,有中原這邊的氣派的大宅子,他的行宮還真多,她看中了第三十五頁的那處頗為空曠的,麵積最大的行宮,叫冬園行宮,建在半山,頂孤遠的存在。


    若真是走不掉,冬園地方大,在裏麵一關幾十年,放風時也不會太拘謹,騎馬這些也都溜得開,被終身監禁是最差的打算了。


    十五的月亮往往十六圓。


    文瑾坐在花梨木小窗畔,和傅長林還有趙姐兒一起看的月亮。


    君上說要陪她和長林看月亮的,但是她等到了天明,月亮不見了,太陽升起了他也沒有迴來。


    其實她都好希望他迴來陪她和兒子一起看月亮,因為錯過了八月十五,再等下次一起看月亮,又不知何年何月。


    他永遠學不會好聚好散,她了解他,他心傷時會傷害旁人,不成全旁人,也許他正在某處獨自賞月。


    長林早早就睡了,趙姐兒後來熬不住,抱著長林在文瑾跟前直打哈欠,又很用心的不肯丟下文瑾一個人,在旁邊撐著眼皮陪文瑾說話,說阿嬤的事,說她弟弟妹妹特別有出息,說困難是一時的,遲早主兒會撥開陰雲的,文瑾喜歡聽什麽她就說什麽。


    挺貼心的一個大姐兒,她自己的小孩兒剛生下五六天就撇家裏沒喂養,叫傅景桁從兩千多人裏選出來,因為奶水好,便進宮哺乳長林了,都是為了生計。


    文瑾說,“改明兒把你小孩兒接進來宮來,和長林作伴吧。長林身邊沒個夥伴也孤單,再來你們母子也可團圓。你小孩兒叫什麽。”


    “他父親姓周,他單名一個巧,叫周巧。”趙姐兒特別感謝先皇後,便說,“皇後娘娘對奴婢大恩大德,奴婢銘記於心。巧他若能陪在殿下身近成長,我這做母親的當真是為孩子積福了。您對君主盡心盡力,對下人也體恤愛護。春平宮那位,如何能比您賢德之萬一呢。怎麽叫她得了勢?那些大官眼拙的厲害。主公也不過看臣子麵子給她些臉罷了。”


    “這話單咱二人說說就是了。我自知誌不在打理後宮。賢德之士為君上打理後院我也覺得挺好。隻要她是真心對君上好就行了。他需要人關心的,他不喜歡人為了利益接觸他。”


    文瑾溫和的笑了,她即是幫趙姐兒,也是有些私心,她給趙姐兒人情,也是希望自己走後,趙姐兒可以用心照顧長林,原來托孤都一樣,夏苒霜當時是否也同她一般無奈,


    “你去早些歇息吧。我也該歇了。見了君上,我便提一嘴叫巧進來便是了。”


    趙姐兒便抱著長林去嬰兒房歇了。


    文瑾在窗畔枯坐到天明,實在困乏了,胃裏也難受,她便歪在軟榻睡著了,夢裏傅迴來了,讓長林騎在他肩膀,她在旁邊跟著,三人一起上觀月塔看了月亮,他交代她看清台階不要再磕到。


    朦朦朧朧裏,感覺到有酒釀香侵入鼻腔,唇瓣也被輕輕重重的輾轉,她緩緩張開了眸子,便見於清早裏,他眸子猩紅的厲害,原是皇帝不知幾時迴來了,解了她衣衫,指腹撫摸著他落在她心口的那個‘桁’字,他在親吻著她的耳廓及頸項,見她醒了,他捧著她麵頰道:“你還在家裏啊,也是,朕命人不準放你出宮,你能去哪裏。天涼,怎麽不去床上睡?”


    “我等你一夜。你不是答應了來陪我和兒子看月亮嗎,為什麽你一次都不守信用呢,這迴你是故意的對不對,你有意讓我在中秋節留遺憾?”


    文瑾沒有藏著心裏話,也沒有同他再理論走不走的問題,倒像是還好著的時候那樣,在怪丈夫不陪伴她。


    傅景桁眉心蹙了蹙,頗為意外她對他的不抗拒,他不知道她是心裏打定主意,隻麵上不聲張罷了,“我迴來怕爭吵。怕你鬧著要走。我不讓走,你會和我置氣。你身子不好,不能多生氣。我躲著冷冷反而好。女人還是不要多生氣,我總說不吵了傷感情,是真的。我們的關係不應該隻餘剩爭執。我們應該比任何人都親近和睦。瑾,你二十五歲生辰將至,我們一起過。”


    “還有小半年呢。”誠然他話少,逼急了才說幾句,但好似和她在一處他每每都被激出很強烈的情緒。隻她見過他氣急敗壞的模樣。


    “我們先約好一起過,好不好。”


    “我選好了。”文瑾沒有迴答好不好的問題,她說,“我要第三十五頁的那處行宮。是你的行宮裏最大的一所。你可別舍不得給我。”


    “冬園?朕也極喜歡那裏。正好近冬了,雪景都好看。身外物及朕這個人,都是你的,哪裏會舍不得。瑾,你同意了?”傅景桁懸著的心竟跳得快了二分,“你同意接受朕的行宮?和朕在冬園過日子,同意放下你的夢想、堅持和...骨氣,甘願做朕的籠中絲雀?”


    “嗯。”文瑾乖巧的點了點頭,“同意了。你可要小心,別讓你的大官發現咱們在偷偷來往,也別讓你母親和代王後再來冬園密會我說難聽話我聽,我這境況誰也不想見,什麽難聽話都不想聽了,我可害怕被他們逼在行宮裏,又是一番淩辱呢,真到那時,恐怕是真的沒有迴旋餘地了。”


    “什麽,哎喲怎麽這樣不知大義,不顧大局,雲雲總總,不把君上的社稷放在首位。免了免了。”文瑾效仿夏太後,然後又效仿孟婉:“什麽先皇後娘娘是無辜的,你們就不要再責罰她了。真的免了...”


    傅景桁被她苦中作樂,效仿夏孟二人,把他逗樂了,他沒有章法地親吻著她的麵龐,能夠得到蘇文瑾的順從他非常意外,也分為珍惜,“你放心,朕決計不會叫任何人傷害你分毫。你往後隻是我一個人的,任何人都不會打擾你。”


    文瑾內心比較清醒,自己是他的拖累及汙點,不能帶給他裨益,不再如小時候可以保護他了,反而需要他處處周護,稍有不慎他也會惹禍上身,她需要離開了,卻也為他的情動而眼眶發澀。


    她相信這一刻兩人是真心相愛的,他們沒有社稷衝突的時候,還是很心平氣和的,互相欣賞,知識涉獵這些都相似,精神上也可以共鳴,她沒有抵觸他的碰觸和溫存,她反而遵循著本能迴應著他。抵抗也沒卵用,就這樣吧。


    “我們就現在吧。”傅景桁將她打橫抱起,將龍靴邁向龍床,他沉聲道:“往後的每一天,我們都好好的。脫了龍袍,你是朕唯一的女人。”


    他因為飲了酒,在這件事情上頗為發狠,文瑾這時候抵著他胸膛提要求讓周巧進宮陪長林成長,他在興頭上,有求必應,甚至不浪費口舌隻與她嗯了一聲算答允了,她身量小他很多,幾乎承受不住,他將手臂撐在她身側笑著說:快了。她事後捂著小腹,身子瑟瑟發抖。


    傅景桁見她臉色潮紅,並且手撫著小腹,便問她:“腹痛麽?”


    文瑾點頭,“嗯。你剛才不聽,我說幾迴痛了。”


    “嗯。我想你一夜。難免的。叫院判來給你看看。”傅景桁將龍床簡單收拾一下,指了指軟榻叫文瑾過去榻上坐,他則習慣性放下床帳子遮住私隱,傳來了張亭荺給文瑾看脈。


    張亭荺來後隔著衣袖打脈,這迴孕息明顯,確診有孕,隻是有些動了胎氣,他怕自己誤診,於是將脈搏多打了會兒。


    傅景桁和文瑾都頗為專心的看著張亭荺,打脈頗久,不知是什麽症結。


    老莫也在門口往裏打探,心急的不行,能不能是懷孕了?


    “她怎麽樣,說是腹痛?方才...同房了。身子要緊麽?”傅景桁對院判並未避諱,醜不避醫,他什麽隱疾張亭荺都知曉。


    “君上不必憂心。沒有大礙。”張院判打完脈,輕聲道:“主兒有些動了胎氣,養些時候就好了。”


    張亭荺語速挺快。


    說完,廣黎國整個世道都安靜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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