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團圓節,自己和丈夫卻在冷靜的討論宰不宰她的問題。


    他有千般無奈,她有萬分理解,他盡力了,她都知曉。


    可他妥協答應了在中秋這日會見吳信等人,興許多半要放棄她生命。


    她挺難受。


    都說貓咪有九條性命,從高處墜下多半不會死掉。可人隻有一條命,是人都怕死,從鳳位淪為階下死囚,摔的多重,滋味隻有當事人知曉。


    好死不如賴活著。尤其怕死的冤枉和不明不白。


    造反的不是她啊。為什麽她要去死。她為皇門幾乎付出了一切,到頭來連小命也要奉上嗎。


    可以感受出來大王舍不得,但他又很認真的在兩邊權衡,就是這樣的理智而認真的權衡,讓文瑾的心裏像被小刀劃開慢慢放血,他一手是朝堂,一手是感情。


    文瑾可以很確定他不會為了女人放棄朝堂,哪怕這個女人是他的摯愛,她不曉得他是怎樣做到一邊深愛,一邊殘忍的。


    她相信他愛她,愛到骨子裏。但是當她危及到江山社稷,這幾乎不是一道選擇題。答案就在那裏。


    但是在生死麵前,人都有自保的傾向,文瑾也是正常人,她也不想死,她有阿娘,弟弟,妹妹,她才二十四歲,還沒有實現自己的夢想成為一個受人認可的堂堂正正的人,她還沒有看到婁家徹底完蛋,致長林左膝殘疾的傅昶歡天喜地地準備迎接新生兒,老薛把二房的野種養在外宅教養卻不花時間陪伴她的嫡子弟弟玉甄,她怎麽可以死,她真的不想被義父株連致死,以賣國賊的名義被殺頭太冤了。


    文瑾低下頭來,她是不在乎權勢的,可是當皇帝要把象征皇後的鳳印拿走時,她才察覺這鳳印是代表著對一名女人的認可,對一名皇後的認可,代表著一名皇後的稱職與否,拿走鳳印代表她不稱職,所有人都會知道她不是稱職的皇後,這是對她人格的否定,會將她擊垮。而她卻沒有任何反駁的餘地。也不能求求百官認可她,喜歡她。


    她卑微夠了,不會再求任何人喜歡她。


    她蘇文瑾,就是文廣的義女,蔣懷州的義妹,她蘇文瑾就是出身世上最渾濁的煙花地,她是蘇文瑾,她不怕這些汙名。


    她行得正坐得端,她不會讓自己死掉,也不再希冀為後,做皇後的標準太高,她夠不到。孟婉那樣拯救蒼生的大功臣才夠資格做皇後。不強求了。


    她舉重若輕道:“我半月前在宮道會見了薛大人和老蘇太傅,叫他們保我。君上,誰叫我死,他們也別想好過。我自認沒做虧心事,我每一步,都是思考後的決定,我是人,不是傅景桁的玩偶,我有自己的思想和需要感念的人,傅景桁不是唯一對瑾兒有意義的人。君上不好明著保我,就叫老薛和老蘇去出麵和他們抗衡,君上靜觀其變就是。”


    “嗯。不是唯一。是唯二嗎,排在大寶貝長林後麵?唯三,在語嫣伯母後麵?唯四,在佞蔣後麵?唯五,排在老文後麵?唯六,在玉甄後麵?唯七,在大盈人後麵?唯八,排蘇浙後麵?唯幾啊朕?說出來,朕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


    傅景桁對她是是有激賞的,她一早就給她自己留了後路,也給他一個迴環的空間,若由他口去保她,隻會加劇群臣對她的憤怒,以及對他的不滿。


    文瑾望著避雨亭外不言,她都知曉他好重要,這是沒辦法計算是排在誰後麵的,對她來說,他同旁人都不同。


    “你說不出來。對朕來說這不是問題。”傅說,“你是朕的唯一。她們都在你之後,我生母,我養母,我親姊妹皆在你之後。唯有社稷在你之前。”


    文瑾眼眶酸了酸,“我隻問君上一句,我蘇文瑾有沒有愧對過皇門和朝廷?有沒有愧對你,和你娘,你姊妹兄弟,你手底下的官兒?”


    “乖,你沒有愧對過皇門,沒有愧對過朕。是皇門欠你,是朝廷欠你。一直都是。所以迴答嘛,唯幾啊朕?”傅景桁將唇彎了彎,“那些有意義的人,唯十輪得到朕嗎?”


    “君上曾冤枉我,羞辱我,放棄我,致我流產,我都無怨無悔。是否我不幫助君上,也在情理之中?生死麵前,咱夫妻倆說話比較現實了。我不欠你們,你們憑什麽殺我,就憑我沒立功嗎?他們家足不出戶的女人都立功了嗎?如果沒有,為什麽不用付出生命?我愛國敬傅,但我不會無私到到旁人要我去死我就去的地步!”


    “你縱使要殺朕為一雙兒女報仇,你縱使要我母親付出血的代價,都在情理之中。何況你隻是知道賊在漓山而處境為難不告訴我。是軍機處,是兵部對你一屆弱女子索要太多。朕也曾試著完全左右你的思想,使你論文朕的附屬,但朕沒能征服你。


    反而朕為你一再破例,朕後來會更想設身處地的為你做些什麽。甚至於老文,朕也沒有叫他速死,他雖是朕的殺父仇人,是社稷的公敵,可他對你有恩,是你幼時的影響,朕舍不得你心死,朕必是瘋了,被你左右了思想。蘇文瑾!”


    “有君上這番話。臣妾就放心了。鳳印是吧,我中午準時拿過去,事實證明我不是做皇後的正確人選,我隻知道與人為善,和後宮女孩兒也好好相處,我不懂如何為後,也憎惡勾心鬥角。


    以往不知天高地厚,妄想做您妻子,在後庭裏過粗茶淡飯的日子,實在是想的太簡單了,您更需要政治立場一致的女子。現在是應該將鳳印交給合適的人了。玉璽我擱在中宮密箱暗格裏了。您有時間叫老莫去取吧。”


    傅景桁顫聲道:“蘇文瑾...這是我們的第十九年了...我們怎麽反目成這樣了...”


    文瑾將手死死絞住,嘴唇也顫抖了,“大王,中秋節快樂。晚上記得陪長林吃月餅,看月亮。還有,請不要殺掉長林的阿娘。”


    傅景桁肩頭猛地一震,意識到她內心深處對死亡的極度恐懼和不甘。


    文瑾說完,不待傅景桁出聲,便起身迴了中宮,阿嬤叫沈子書捎來了五仁月餅,原來阿嬤也思念著她和皇帝,不知幾時還能圍著阿嬤一起過節了,可能永遠不能,因為皇宮是夏苒霜的家,夏苒霜是主母。而自己又不得勢要滾了。


    傅景桁對著文瑾離開的方向伸出手去,修長的手指微微卷起,握了些秋風,他何曾對她真正動過一絲殺意,他怎麽舍得。


    傅景桁在她背影叫丫鬟伴著不見在宮道轉角,他將龍靴邁入禦書房,坐在了他多年來追逐的龍椅上,極寒高處,好孤單。


    一夜未眠,他飲了些提神濃茶,桌上擺著一盤五仁月餅,是子書來書房時帶過來的,他腦海裏迴想起來瑾就怕阿嬤叫她吃這個五仁月餅,每次他會捏著她鼻子逼她吃上一二口,把她氣得追著他報仇,追上了也逼他用一口兩口,最後都被他壓在懷裏才能結束。


    他靜待他的信臣過來施壓,叫他處死他的妻子,也靜待她妻子的生父和外祖即相爺和老太傅同自己的那幫信臣相互廝殺,逼他放過自己的妻子。


    他和他妻子,是怎麽一步步走到今日反目成仇的局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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