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入殮。”文瑾出奇的冷靜,“我的數家酒樓盈利很好,賺了好多錢銀,可以將阿奶身後事辦得好風光的。”


    屋內有好多人,親屬,太醫,婁姓仇人,數十號近百人,沒有傅景桁,她也不再希冀有個可以依靠的肩膀,依靠自己都沒有不同。


    阿娘曾說,瑾,活下去,會越來越好的。


    薛老太太撒手了,走得頗為安詳,她見到了心愛的薛家嫡女大孫女最後一麵,見到了重孫子,壽終正寢,了無遺憾。


    一時間,屋內黑發人爆哭。


    薛鄺死了生母,四十歲成了沒娘的孩子,哭得最痛,他跪在病榻前說,“母親,兒往常忙於朝事,不能時時侍奉身前,心中萬分愧疚。子欲養而親不待。”


    蘇語嫣也不能自已,雖與丈夫有深仇大恨,可老婆婆始終是善待自己的,“語嫣不孝,十年漂泊在外,未能周全婆母,多虧瑾兒在您膝下聊以慰藉。願您老一路走好,天國沒有病痛,老神仙健步如飛,肆意雲端。”


    二娘拿手絹往眼睛擦得有勁兒,馬尿卻沒掉多少,雙腿殘廢的老東西終於死了,再不用給老家夥端茶倒水看她眉眼高低了,二房哭哭啼啼猶如鳥叫:“婆母,婆母啊,您怎麽就撒手丟下這一大家子先去了...咱們這些黑發人往後如何立起門戶呢,哎喲喲,有老人才像家啊。孩兒們都離不開您啊。”說著險些狂歡的笑出聲來,以往可沒少挨老家夥的罵呢。


    文瑾看了看婁淑彩虛偽的嘴臉,一時沒說話,死者為大,不可打擾,她暫時壓著對二房的怒火,隻等阿奶入土,再和二房算賬。


    薛凝把眉頭緊皺,捏著鼻子,嫌老人晦氣,她嫌髒,夏天死人,氣味不好,又不能說出嫌棄的話,會被認為不孝,她離病床更遠了些,自己貴為皇貴妃,是要同君上出席緊要場合的大妃之一,不好沾染這些個晦氣的東西的,暗暗在手腕係了一條紅繩辟邪驅鬼,拿紅繩提防奶奶的亡魂。


    文瑾見爹娘都悲痛至極,薛相哭倒了,語嫣也不能自持。


    玉甄、寶銀還小,才十二三歲,趴在門框上,不大敢說話,小聲叫:“阿姐...阿奶怎麽了。”


    文瑾把兩個小家夥摟在懷裏,“阿奶變成星星在天空祝福我們呢。天空最明亮的星辰就是阿奶啦。”


    二房沒打算為老人家料理後事,不打算出錢也不打算出力,家裏缺個支事的人。


    文瑾是長女,把悲傷壓下,將背脊挺直,腿腳打軟的站起來了,她把長林交給阿嬤,“阿嬤,幫我看幾天小孩兒。我把白事給奶奶辦了。老人愛孩子,你帶小孩避避吧,他太小,才周歲多點,受不住阿奶的疼愛,別衝撞了,嚇著了容易驚夢。”


    阿嬤點頭,“把長林交給我吧。你幫老姐姐安排好就是了,你自己也寬心,眼下你是嫡長女,是宅子裏支事的人了,愛惜身子才是。”


    “好。我沒事。”文瑾頷首,“身體都挺好。”


    蔣懷州步至文瑾身邊,“我幫你分擔些。搭靈堂,定棺槨這些,事情多得很,你一個人忙不過來。”


    “哥。”文瑾望著蔣卿,百轉千迴,隻有:“好謝謝你。”


    “不必謝。”蔣說。


    這迴,文瑾內心裏沒有再一遍一遍叫著那個不會出現的人的名字了,不再希冀,也就不會失望了,她阿奶去世的這天,他在陪他並不愛的聖女度過危險期。


    雲偲也來說:“我也幫手吧。”


    玉甄道:“阿姐,還有我,玉甄要給阿姐分擔,玉甄已經長大了。”


    寶銀說,“阿姐,寶銀也可以幫忙。阿姐不是一個人。”


    文瑾頗為欣慰,弟弟妹妹都好懂事的,阿娘也迴來了,一家人在一起,真好。


    文瑾總歸不缺錢銀,在蔣卿、雲偲、玉甄的幫手下,當日便請京城最好的殯葬鋪將靈堂搭起來了,開始想選金絲楠木的棺槨,後來選了陰沉木做的棺槨,陰沉木不怕水,不怕陰,也不怕土侵,棺槨內受潮,老人也不會舒服的。


    夏季雨水多,又落雨了。


    老人入棺後,蘇語嫣將女兒留在臥房內,文瑾把手伸出窗外接雨,使絲絲涼涼的雨水落在掌心裏。


    語嫣問她:“瑾兒,你抱迴家的寶寶,是怎麽一迴事?”


    文瑾見阿娘問起,便將自己與傅景桁從相識到相知相戀,到決裂分開都細說了,阿娘沒有批評她,反而挺心疼她的。


    “是皇家對你多有嫌棄,你是被轟出來的,對嗎。”蘇語嫣問。


    “對。阿娘。”文瑾迴答。


    “所以,女孩還是得自立。有骨氣,對嗎。”語嫣說。


    “是,阿娘。”


    蘇語嫣摸著文瑾的發絲,柔聲道:“過去的就過去吧。也怪阿娘沒在你身邊,加上老薛起初對咱們娘仨有誤解,沒人給你做主,讓你走了不少彎路,你薛阡大哥哥家室清白,在族裏頗有威望,阡兒有些個養花的雅好,一表人才,也頗為詼諧幽默,阿娘和老薛給你做主,擇個好日子,趁年輕,咱們名正言順嫁了吧。”


    文瑾非常抵觸‘嫁’字,近乎恐懼,男人好似是危險物種,“阿娘,我跟過人,也帶娃的,對他不公平。再有,我不打算取悅任何一個男人了。沒什麽意思。自己過更好。”


    蘇語嫣道:“薛阡也處過一個,沒成,他家人反對。沒什麽不公平的。他家沒官爵,做園林買賣,隻圖他父母隨和聽話,他人也溫良,你屬於下嫁。一輩子平淡是福,安安穩穩的。阿娘希望你過安穩的生活。”


    文瑾認真道:“阿娘,我不想談這些。外公說我幫他翻譯的梵語典籍很好,各方麵學術他頗為滿意,他打算培養我接班當太傅的,這個我更感興趣。比討好男人有成就感。”


    “長林都好可愛。為娘看著都好喜歡。但我們不要長林。”語嫣緩緩道:“把孩子給傅家,我們不要了。那是皇子,你奪不過的,老薛也沒轍。徹底和傅家斷了聯係。阿娘覺得,沒有必要因為孩子繼續和那邊牽扯了。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文瑾認真道:“我不會隻生不養的。我生的孩子,必須跟著我。誰也別想把孩子奪走。”


    語嫣勸她:“瑾兒,女人獨身帶孩子,很難的,你要為自己打算,不能一輩子不成家的,左鄰右舍總會指指點點。”


    文瑾認真道:“我不會帶孩子嫁給一個後爹,看別人臉色。我厭惡男人,不管是哪個男人,看見男人就夠了,我隻想一個人生活。”


    蘇語嫣見女兒簡直是塊石頭,心門緊閉,根本勸不動,“終身大事,娘給你做主吧,迴頭有機會和薛大伯伯家一起吃個飯。一輩子不嫁,到底惹人非議,被人戳脊梁骨。”


    “哦。再說吧。”文瑾沒有繼續和母親爭辯了。


    ***


    廣黎王宮。


    道清湖西岸錦華宮。


    老莫疾步從宣武門一路奔來,步上廊底,束起傘,便快步進殿,屈膝跪在皇帝腳邊,他說:“君上,薛老太太病重...離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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