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女人很多,除了她,沒有人令他如此沒有安全感。她從不說愛他,從來都有所保留,唯一一次說愛他,還是在她失去龍鳳胎時對他進行辛辣的諷刺時說的,當然,他明白他辜負她多次,不值得她愛,她是為了孩子才留在他身邊的。


    文瑾凝神想了好久,“淮南南郭義父作亂毒害百姓,我與蔣幫你盜取義父的慢毒解藥,上次義父聯合大盈要逼宮,我幫你爭取南宮玦的兵援,還有以前義父要我作細作監視你,我卻給義父寫些莫名其妙的細作書信,我其實一直向著你的。


    義父已經被你驅逐出京了,和他的逃兵藏身外麵大勢已去。而且子書還往他腿上砍了二刀,他未必能好,基本半廢。好了也興不起什麽風浪...傅,我已經屬於你,你還要我怎樣。”


    “聽語氣,挺記掛他的傷的。我叫子書砍他的。埋怨傷他傷得重了?”傅景桁眉心微擰,“有想過去親自照顧病床前?給沒血緣關係的四十幾歲正當年的男人做個孝順女兒?”


    “君上...你說得太曖昧,我真隻把他當父親和長輩。”文瑾身子做顫,“大王,你需要停下來,我承受不住你的拷問和不信任以及冷遇。尤其當下。我抱娃娃迴來的嘛,我本來就覺得自己上趕著貼上來的,不要把我推遠好不好。”


    “還真想過去病床前伺候。”傅景桁將懸在衣架上的龍袍取下,打算離開,“行。我躲躲,再冷靜一夜。惹不起,躲得起。”


    “你要走了?”


    “嗯。”


    “去哪裏?”文瑾問了不該問的,他是君上,去哪裏何須報備。


    “不去道清湖對岸找女人。去書房。”傅景桁愛開玩笑,“當然,也可以找女人。把你之外的誰藏心裏半年,瞞著你半年,半年後再告訴你,她於朕有恩,不得已瞞你罷了。”


    文瑾見他在穿外衫,心中有些慌,便下意識將門擋住,“雨大,不好走路,雨小點再走。”


    “嗯。雨挺大。朕對你癮也大。”傅景桁將外衫穿上,凝著她身上單薄衣料下隱隱若現的身段,喉間有些緊,“你知道如何留下我,我好容易就被留下的,你隻需要說出漓山二字。”


    文瑾吃驚,原來他已經知曉了文廣的所在,她立在門前,倔強地不讓他離開,卻也沒有脫口文廣在漓山,她甚至沒有作聲,許久,她說:“雨大,別走好不好。妾...妾身一個人怕黑,陰雨天打雷也挺嚇人。”


    說出妾身兩字,文瑾的尊嚴碎了一地。


    她還有什麽。


    愛一個人不該是這樣的吧。


    但她自己選擇迴來的,她不願意輕易放棄自己選擇的路。


    傅景桁看她擋著門不叫他走,又不與他交心,他摸摸她頭,“就定在七夕吧。七夕那日陪你迴薛府見爹娘。那天朕得和老薛喝酒,喝醉了在薛府留宿,睡你閨房,你照顧朕,讓你爹娘笑話你,薛阡大哥哥也給朕滾遠遠的。嗯?”


    離七夕還有半個多月,文瑾發現原來分開片刻已經很艱難了,她低著頭輕聲道:“是半個月後見麽。”


    傅景桁聽見半個月,心裏也抽著難受,他也習慣了每天她在身邊,被她依賴著,別說半月,一盞茶的分別也顯得太久了,“沒辦法,我思念你卻沒辦法放任自己同你親密。再問一次,你會告訴我他窩藏在哪裏嗎?同我交不交心的?”


    傅景桁居高臨下,望著文瑾頗為無助的麵孔,心底也清楚她失去小孩後安全感缺失,這個月都依賴他。夜間發夢也抱著他。可他一抱她,父親慘死的畫麵就在腦海出現,他又擔心自己傷害她,唯有自己躲遠些,他需要一個人消化這些情緒。


    文瑾慎重地想了想,還是沒有用義父和義父的殘餘的數萬兵馬之性命討好傅景桁,她說:“他對我有養育之恩,我小時候被二娘扔了,被牙子賣入青樓,是他救了我。縱然他再壞,對我是有恩情的。我不能完全為了你,不顧一切,把義父的性命也雙手奉上。你已經知道他在哪裏,何須我重複他的所在呢,何須我重複那兩個字呢?”


    “哪兩個字?”傅有意問。


    漓山。


    文瑾咬著牙不說話。


    “你說為什麽?會不會因為我吃醋了?!他以前養你養挺好,把落紅也養沒有了。朕都不需要費事就進去了!”傅景桁的心在做顫,“他是你啟蒙,對吧!”


    “君上!...”


    “嗯。吃醋到不想見到你。漓山兩個字很難說出口?”傅景桁輕笑,“說不說?”


    “我覺得我沒有必要再複述一遍他窩藏在哪裏。”文瑾理智地說了出來。


    “嗯。沒有必要。了解。我不配你的毫無保留。你身上有我名字沒有任何意義的?”傅景桁眼睛眯了眯,他沒有如往常作惱時那般放縱自己的脾氣把東西都砸了。


    廣黎王宮也沒有半滴酒水,他也並沒有喝酒解愁,他靜靜靠著壁櫥與擋在門前的她僵持了許久,清醒地感受著自己心裏的百般滋味。


    他深愛的女人保護著他的殺父仇人,屬於異心背叛,以往他被背叛他會報複她,可是現在他舍不得,他隻有默默承受痛苦,他的薄唇緩緩地變得有些慘白。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再也舍不得傷害她的,或許從來都舍不得,但心靈上的折磨,他們二人都不能幸免。


    他突然想起了父親被砍頭的畫麵,胃部一陣痙攣,喉間湧上些鹹腥的血味。


    “迴想起來這半年和你接吻,摟著你做,你內裏藏著我殺父仇人的下落,我都如同時摟著我殺父仇人歡愛。”


    文瑾擋在門邊,無助地立在那裏,攥著他衣袖不丟。


    傅景桁抬眼看了看文瑾,她已經吃了太多苦,他不願意自己的任何情緒再傷害到她,他溫柔地用指腹摸了摸文瑾的麵頰,“沒事。你不說沒關係。作為我娶別的女人為妻,你對我的懲罰。”


    文瑾眼眶發酸,“抱歉。”


    傅景桁摸摸她頭,“早些睡吧。”


    文瑾見他把文廣的事壓在心裏不再和她溝通了,便也壓著沒有繼續說,“能不能我睡著了你再走,不是矯情,真的害怕一個人。”


    傅景桁內心裏很不能平靜,他實際很渴望同文瑾做親密的事情,但他沒有辦法抱著心裏藏著他殺父仇人的她睡覺,他沒有狠心把她推開,而是牽著文瑾的手腕,讓她躺在床上,安撫地摸摸她額頭,“你睡。我書房還有事,哄睡了你,我過去忙一會兒。”


    文瑾眼睛濕漉漉地看著他,發現他真的改變了好多,以往若是知曉她瞞著他文廣的下落,恐怕她早被用劍抵著她脖子逼問下落了,他現下裏對她是包容的,也將他的苦咽下在肚裏,並且照顧著她的情緒,她小聲問:“兩廣水淹的事情你很疲憊,我煲湯你飲?你明天有時間迴來吃飯麽,我也可以做好送去書房。”


    “再說。”傅答。


    “現在說。”


    “兩廣事多。不過來吃飯,在書房裏對付。不必去送,這幾天雨多,地上髒,繡鞋濕了難受。”


    文瑾張著眼睛一直看著他,明白他七夕前不會迴來了。


    傅景桁溫聲道:“如何不睡?”


    文瑾終於放手了,“我睡不著。你如果有事,就先去忙吧。”


    傅景桁摸了摸她小腹,“我叫阿嬤過來陪你睡,就不怕了,兒子也陪著你呢。”


    文瑾沒有好意思說她的安全感來自於他,她苦澀笑了笑,也許自己該離開了,自己並不能為他帶來快樂,相愛,卻不合適。


    傅景桁自衣架取了自己的外衫搭在手臂上,然後開門出屋,對外麵的阿嬤說道:“老太太進去陪她。她一個人睡害怕。”


    阿嬤見皇帝心情不好,便道:“你夜裏還迴家麽?不要天天分開,時間長了感情就淡了。她需要你陪她走出來。長雲皇子,長寧公主才走一個多月罷了。你別太心狠了,你不是說要彌補她的?她夠懂事了,她隻是重情重義,受了他人恩惠知道感恩罷了。”


    “沒有別扭。和她都好。”傅景桁眉心牽了牽,“兩廣河道的事忙,最近夜裏在書房那邊歇著了。照顧好她。別委屈她。”


    老莫撐傘,傅景桁冷然離開中宮。


    行至燕雀台附近小佛堂外,便見有女子在佛堂內跪在蒲團上禱告。


    隔著雨幕他看不真切那是他昭告天下的西宮皇後端木馥正跪在佛堂裏禱告,隻聽女子說,“希望天佑兩廣百姓,不受水淹之害。信女願意折壽五年,為兩廣百姓祈福換得百姓安康喜樂,換得兩廣百姓安居樂業。”


    傅景桁便將步子頓了下來,問老莫道:“深夜裏,是誰冒雨前來,為兩廣百姓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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