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景桁冷冷一笑,三個月前,軍機處夜探攝政王府,在文老賊書房抽屜裏發現了數百封文瑾的親筆書信,信上詳細地報告著朕的起居行蹤,衣食住行諸多細節。


    她這細作竟在這裏給他演體貼的小女人,演技比薛凝不知爐火純青多少,連他也看不出破綻,屬實可恨,“假惺惺。”


    文瑾苦澀地牽了牽唇,低下了頭,神情落寞,她沒有假惺惺,他八歲那年大雪天缺厚衣服,凍壞了身子,發了高燒落下了頭疼的病根。


    那時候她五歲,她把自己的被褥從攝政王府抱到冷宮去全裹在他身上取暖,也裝病向義父拿了不少退燒藥偷偷給他吃,一遍遍問桁哥你還冷不冷,往後每年冬天她都給他做絨帽子,生怕他見了冷風頭疼,也事事順著他,怕他生氣動怒頭疼症犯了。


    她沒有假惺惺,她是真的心疼他,關心他。


    “是。奴…假惺惺。”文瑾終於還是將委屈壓下,順了他的意思,希望他可以稍微消氣一些。


    薛凝見文瑾被君上言語打壓,抑製不住的心內狂喜,賤人,等著吧,一會兒就讓你徹底滾出宮去!


    “一早便在朕的龍寢裏鬧得如同鬧市口,是怎麽一迴事?”


    傅景桁將手中折扇合起,語氣頗為慵懶的問著,沒有點名指姓,倒是不知在問誰。


    薛凝即刻柔聲地解釋道:“妾心中記掛著阿嬤的病體,一早便趕來龍寢內為阿嬤侍疾。阿嬤是君上乳母,妾心內將阿嬤視為生母孝敬。怎知妾一來龍寢,也不知如何惹了文瑾妹妹,妹妹上來就辱罵妾是小妾生的二房,給人做小的命。嚇得妾不敢說話,像鵪鶉似的躲在一旁發抖,妹妹卻一刻不停地辱罵了妾二盞茶功夫!”


    說著,薛凝便嚶嚶地哭了起來,如同受到了莫大的委屈。


    文瑾聽了以後,心裏窩氣極了,將手緊緊地攥住,還未及說話,便覺得下頜一涼,一柄折扇托在了她的小巧的下巴上。


    文瑾心裏一怔,隨著緩緩上揚的折扇,抬起了麵孔,不卑不亢的視線迎進了傅景桁如寒潭般深邃的眸子。


    他目光灼灼地打量她的眉宇。


    原來是他用折扇挑起了她的下頜,在徐徐秋風裏,他們對視著。


    傅景桁微微俯了身,“朕是在問你,朕的龍寢一早便如同喧鬧的菜市,是怎麽一迴事,朕喜靜,忘了?”


    文瑾輕聲道:“奴沒有忘。”


    傅景桁邪肆的勾起薄唇,“那便是故意尋釁滋事,以下犯上冒犯朕的貴妃了!朕該如何懲罰你?”


    薛凝心裏一個機靈,君上喜靜啊,今日她帶著人馬進來龍寢與文瑾不快,如此喧鬧,會不會令君上對她也反感…不管,把髒水都往文瑾身上潑就對了!


    文瑾幽幽一歎,他分明將過程看得真切,卻如此斥責她,明顯是偏心護著薛凝,有意發落她,真相於他來說並不重要,隻怪自己不再是被他偏愛的那一個,她實事求是道:“奴…並未主動冒犯貴妃娘娘。是貴妃娘娘先辱罵奴是沒名沒分的下作書童的。龍寢院子裏奴才仆婢眾多,君上一問便知真相。”


    薛凝麵上露出慌色,“君上莫要聽她胡言亂語,她必然收買了仆從奴婢汙妾之名譽!妾可半字沒有詆毀她呢!妾知道她亦是君側之人,真心將她當妹妹呢。”


    文瑾堂堂正正地和傅景桁對視著,眼底沒有任何怯懦或者心虛之色,行得正坐的端,她並不理虧。


    傅景桁望著她清澈的眼底,曾經她這雙眸子可以使他得到心靈的寧靜,在朝堂的廝殺以後,迴到龍寢家裏看著她幹淨的眼睛,他會平靜下來如迴到了溫暖的港灣,而今卻隻覺得諷刺,他竟曾經以為她對他是真心付出的,“薛愛妃說錯了嗎?”


    文瑾心下一揪,不安道:“唔?”


    傅景桁冷冷一笑,“你既不是朕的妻子,也不是朕的妾室,甚至於連通房丫鬟都算不上,不過是個供朕消遣的床奴。難道你不是無名無份的下作書童?”


    文瑾的眼眶一紅,如鯁在喉,險些落淚,眼尾暼見薛凝用衣袖掩去了嘴角的笑意,文瑾終於落寞的低下了頭,她素來挺清高的,也有一身骨氣,從用命愛著的男人口中說出她不過是個床奴這種羞辱的話語,她羞窘的紅到了脖子,她終於紅著眼眶低下了頭。


    “貴妃娘娘沒有說錯。是奴…沒有清楚地給自己定位。現下奴知道自己是什麽了。往後會記住的。文瑾是下作的無名無份的床奴。”


    她紅了的眼眶和委屈難過的神情落入了傅景桁的眼底,他心間莫名的一疼,他冷然將折扇收迴,“記住就好!”


    薛凝繼續添油加醋,哭得柔弱可憐,“君上,後來還有更過分的呢,妹妹她罵了妾半晌,許是解氣了,便要出宮去,咱們都是後宮女子,出宮必要得君上同意才可呢。妾勸她和君上稟報一下,她立刻便說她義父是攝政王,她何須給君上稟報。分明是不將君上放在眼裏呢!分明是謀反的逆賊!”


    傅景桁的眸子越發暗了下去。


    文瑾實在受不住被薛凝如此編排冤枉,便溫聲對傅景桁道:“奴昨兒夜裏便向您稟報過了,今兒要與花囡下一趟淮南。”


    “朕準你去了?”傅景桁聲線不悅。


    文瑾肩頭一動,昨夜他的確沒有明確同意她可以出宮去淮南,但也沒說不能去啊,以前她想出去的時候,他有空就陪她去,沒空就讓清流跟著去,那也沒有不準出宮的說法呢,“您沒準許,…但我母親的案子好不容易才有些線索。”


    “朕未同意,為何不待朕下朝迴來再問朕一次?”傅景桁厲了神色,“你眼裏有朕?”


    文瑾被噎住。


    莫乾見君上和瑾主兒又鬧翻了,著急得不行,心想對呀對呀,瑾主兒應該等君上下朝再問一次,萬歲爺指不定是想陪她一起下淮南的呀!正好淮南那邊也有些民生政務,今兒君上下朝比往日都早些,咱家揣測是有意提前迴家和瑾主兒一起外出的呢。


    文瑾眼睛裏湧出兩滴眼淚,在清澈的大眼睛裏滾來滾去,卻倔強地不肯落下,她深深吸了口氣,語氣如以往那般溫柔,他幼時淒苦,她習慣將自己最溫柔溫順的一麵都給他,“莫生氣了,隻怕頭痛症越發嚴重了。是奴考量不齊全,該等下朝再詢問一次您的意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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