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聲。


    傅景桁望著深褐色的老舊門板子久久不能動作。心髒跳得極快了,而他已經二十八歲,也經曆過兩段婚姻,十幾次迎女人進宮,並不是不經世事的男人,是快三十的男人了,卻像十四五歲的小年輕般心中悸動不已。也仍憧憬和文瑾從見家長開始到婚禮走一道尋常的禮節。


    魂牽夢繞的聲音就在門外。


    他卻不敢相信是真的。


    半年來有太多次相似的夢境,瑾兒再度闖入了他的生命,可每每夢境醒來,發現並非真實的,他會陷入極深的低落情緒。


    “大王...”文瑾又待片刻,還不見傅景桁來開門,她便又喚一聲,結果還沒人應門,她就又喚了五六聲,“大王。”


    把隔壁住店的客人惹惱了,大聲斥道:“大半夜的,還讓不讓人睡了!才幾更!四更半而已!別喊了!大王小王的,摩訶地方不大,綽號不小!”


    文瑾連忙說:“對不起對不起,睡吧睡吧。”


    然後對著門縫小聲道:“大王是否失聰?”


    傅景桁嘴角彎了彎。也單她有這個膽子掀他龍鱗。這倒不是夢了,夢裏她是乖乖任他擺布的。


    隔壁住店的咣咣敲牆,被文瑾煩得要死,誰家女孩兒大著肚子來敲男人的門,敲不開就沒完沒了的一直敲著叫人負責,嚴重影響睡眠。


    文瑾被砸牆聲震懾的倒不好意思喊了,也不知內裏不開門是什麽意思,她尋思不能繼續敲門了,隻打算下樓去和清流在客棧外麵說會兒話敘敘舊,等大王晨起之後再說吧,不然待會她喊的滿客棧滿是幽怨,怪丟人的,迴頭在摩訶她就遠近聞名了,保準說外來孕婦夜訪桐祿客棧男房客之類。


    她最緊要是想知曉大王究竟有沒有傷害她摯愛的親人,沒那麽緊要的是小心翼翼的看看他身體怎麽樣,她不是傻瓜,他對她的依賴程度她清楚,她撇下他,他應該也不大好過。


    她才將腳步轉了,往樓梯邁了二步,便聽身後他的上房內發出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凳子倒地的聲音,緊接著門板子叫人迅速拉開,那人輕聲叫她:“蘇文瑾...不要走。”


    文瑾聽見傅景桁沙沙的嗓子,便肩頭微微一僵,好久不見了,怪害羞的,眼下自己又狀態不好,就有些羞於見人,很奇怪的,旁人誰看她,她胖瘦醜俊都自覺無所謂,倒是他看她的時候,她就還是希望自己是漂亮的,可能是他後院女人多吧,她以前年齡小,又有個廣黎第一美人的名頭,現下裏二十五歲了,經過很多事,不再單純,眼下百四十斤,肚子很大身材走樣,危機感會比較濃重。


    “乖一點,迴過身我看看。”


    “我好胖。浮腫不好看。在沙漠玩兒幾個月又曬黑了很多。”想同他一起在沙漠看他看過的星星。想和他一起在沙漠騎駱駝。但她無處安放的肚子並不適合騎駱駝。


    “沒事。”傅景桁溫聲說著,“女孩子健康就最好看。”


    文瑾心裏熱熱的,也是有些扭扭捏捏,迴轉了身,一眼看見他許是著急追出來,身上穿著件半舊的裏衣,打著赤腳立在門外,原清俊如畫的麵貌消瘦的不像樣子,文瑾認出來他身上裏衣是她前二年做的,穿的有不少褶皺了還在穿著。在他眼睛裏讀出了憐惜和心疼,沒有嫌棄或者鄙夷,文瑾就放心了。


    她眼眶子一酸,“你怎麽沒有穿鞋。”


    “聽見你腳步遠了。著急出來。”傅景桁在她麵前對她的感情從來並不遮掩的。他就這麽個條件,社稷首位,後宮不清淨,以前執著的想占有文瑾,現在也想,但不敢行動了,不願意勉強她。很想勸她迴京城。不要在這地方蹉跎,還是迴京發揮她所學知識,坐在國子監太學院適合她。和蔣在這裏過小日子不適合她。


    “哦。”文瑾拿腳尖膩了膩地麵,倆人就站人家隔壁門口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


    便巧這時隔壁估計被方才傅景桁弄倒凳子的聲音又給整煩了,又咣咣砸牆,男人嘴裏咧咧道:“真是倒黴,住客棧也不得安生。吵死了!”


    傅景桁在外不張揚,被老百姓懟兩句心裏也舒服,出門在外或許都不容易,戾氣少些才是,隻是沒想到兩人團圓當下被隔壁這麽記恨,迴憶起來也不大美麗,他壓低了嗓子,也像個小老百姓似的對隔壁不耐道:“行了。”


    隔壁聽他不悅的嗓音裏有股子天然跟聲量不相關的狠勁兒,氣焰就下去了,安靜的跟隔壁沒人似的,心道原來不是沒人要的姑娘,有人撐腰的。


    傅景桁又走二步,來到文瑾跟前,仔細將她水靈的臉頰打量,過往是鵝蛋臉,這時胖乎乎成了蘋果圓臉兒,大眼睛圓臉肉乎乎的招人喜歡,肚子非常大了,他看著也覺得帶著肚子累,她眼裏多了世故和閱曆,好奇這半年她經曆了什麽。


    他問她:“哪隻手放火燒的冬園?”


    文瑾被提起自己自冬園出逃的壯舉,便老實的把兩手攤了起來,“左手拉的火折子,右手推倒的燭台。”


    心裏也嘀咕隔壁仗勢欺人,皇帝說話對方就不砸大牆了,女人獨身在外真不容易,有個男人還是有點好處,哪怕是個薄涼的,好過沒有吧。


    “嗯。右手罪孽更重。那就牽右手進屋吧。”


    文瑾把眼睛看了看他的麵頰,瘦的顴骨也明顯了,尤顯得眼神憂鬱了起來,好久不見他,乍看見,就覺得俊美不可逼視了,曾經終日見著對他麵貌習慣,多日不見竟比印象裏更精致些。


    傅景桁便低手將文瑾右手牽住,用力壓了壓她手心,揪著她食指使勁捏她。


    “捏我手幹什麽呀。”


    “何止想捏你手呢。”


    文瑾可以察覺出來他不能說沒有氣惱的,是迴冬園不見了她而生氣麽,“衣服收見了。都是粉色的。尤其喜歡那個小布猴兒。”


    “你不從冬園走,你早半年就收見了。”傅景桁說,“那日我說帶禮物迴去給你的。那時你就決定跑了,你還同我說‘好的你等我’。你個黑心的。”


    文瑾說,“你後來找我了麽。”


    傅景桁喉嚨哽住,“嗯。叫我好找。”


    他手尖兒很涼,觸到她肌膚便有暖意朝他襲來,他頗為貪戀,他半年沒有這種暖暖的感覺了,自他八歲起,二十年來她的體溫給他極大的慰藉和安撫,他這半年如行屍走肉,強顏歡笑去四處走動,維持著自己的前殿和後宮平衡,但心裏滋味隻有自己知曉吧。


    比翼鳥雌雄比翼雙飛,離去一方不能飛翔,大抵是這種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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