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景桁在床邊守著她,其時春平宮孟婉那邊過來送晚膳,他沒有傳孟婉進來,也沒吃孟婉煮的飯,讓迴去了,聽見文瑾嘴裏在夢囈著什麽,他沒聽清,便將耳朵靠近她的唇邊,文瑾抱著手肘說,“好疼呀...阿嬤...我不能聽你的話了,我不要在皇宮生活...我好疼...”


    傅景桁用手撫摸著她濕濡的發絲,他時常讓她獨守空房,他在這種世人都希望他冷落她的情況下,不願意讓她獨守空房了。


    他與睡夢中的她柔聲解釋:“南藩王擁兵自重,南藩與異域相接,若是南藩不穩,恐怕南部將受異域侵吞,到時百姓飽受戰爭之苦,婁太後與眾親王私自結黨暗中針對朕,外圍諸國征戰,朕雖然搬倒了端木一門,也奪了婁正業的兵權,又使文廣敗北,到底仍腹背受敵。


    仍需要吳信、劉迎福、王莽等人為朕賣命。你的鳳印,朕...不得不奪了。相信朕,沒有人比朕更想和你一起過生活的。好遺憾朕不是市井平民...你也不是尋常百姓...”


    文瑾感受到撫摸在自己額頭溫柔的手掌,便下意識往他親近,他的嗓音使她在夢裏也漸漸的安穩下來。


    “乖乖,朕除了是你的丈夫,還是廣黎國的君主。在很多時候,朕不得不委屈你...朕知道你疼,朕隻會給你帶來傷害,如果你要走,朕就讓你走...陪朕征戰多年的赤兔給你,會說對不起我愛你的鸚鵡也給你,隻要你和他過得快樂...朕知道你不會滿足於被藏在外室的...”


    這夜傅景桁擁著她睡下了,在她耳邊說:“為什麽不是我...”


    距離中秋還有十一天。


    後宮宮妃每日仍過來給文瑾請安,孟婉每日給文瑾捶腿捏肩,非常聽話。


    傅景桁也會去春平宮走動,和孟婉下棋,說說話,坐一會兒,那邊也懂事,不纏著皇帝,不讓皇帝生厭。各方麵表現比之前端木馥優秀多了。皇帝挑不出她毛病來。


    傅景桁每夜都把文瑾留在龍寢裏過夜,叫她陪在龍案邊忙她自己的事,她畫的學堂圖紙連他也覺得驚豔,長林在屋裏到處亂跑,他桌案上彈劾皇後的折子越堆越高了。


    她吊著受傷的胳膊像個小可憐,她看著那堆彈劾她的聖旨的表情也是戰戰兢兢。


    他在考慮要不要殺她,她則知道他在考慮什麽。


    文瑾因為胳膊肘傷重,在禦書房和傅景桁相處兩三天後,發了一場高燒,終於在給他磨墨的時候體力不支昏倒在他龍袍上了。


    接著病了八九天。朦朦朧朧間看見龍袍上的龍紋在身近去了又迴,龍靴來迴踱步。


    屋裏宮人太監宮女亂作一團,時不時聽見皇帝訓斥人的聲音,也有宮妃過來哭著叫她名字,好像她快死了似的,隻有周寶林在她病倒的時候默默幫著照顧長林,並且專挑皇帝看不見的時候付出,也是個傻姑娘,待文瑾病好些,突然意識到明日就是中秋佳節了。


    文瑾意識到自己在深宮還是有周寶林這個好友的,自己走了,長林交給周寶林她是放心的。


    傅景桁見她今日精氣神好多了,便將本來安排在十一天內和她有關的行程,安排在一天了。


    他於中秋節前日的清晨裏帶她去他的私人馬場,與她同乘赤兔,用手臂把她圈在懷裏,麵頰貼著她的,告訴她想叫赤兔跑的快就把韁繩拉緊緊的,摸赤兔耳朵會讓赤兔平靜下來,還教她怎樣將手指放在口中吹召喚赤兔的口哨,他說:“你試試。”


    文瑾效仿他將食指擱在嘴唇上,使勁一吹,結果沒有聲響,大病初愈,表情懨懨的分外可愛,把皇帝逗笑了,文瑾說:“吹不響。”


    傅景桁於是送給她一個小哨子,“用這個備用的,它也識號。”


    文瑾將小哨子接過來,“你既然有小哨子,幹什麽不早給我,看我剛才出糗。”


    傅景桁頗為寵愛的笑笑,“你說為什麽。你不是把原因都說了。還不是想看你這小書呆出糗。”


    文瑾也笑了。


    於晌午,傅景桁叫畫師過來,給他和文瑾畫了相,他們穿著帝後的宮裝,正正經經的各自坐在椅子上,兩人都挺拘謹,背景牆是一麵波瀾壯闊的山河圖。


    文瑾表情還自然些,傅景桁表情就嚴肅的不行,畫師也不敢勸皇帝笑笑,隻是畫師自己畫的時候給皇帝把嘴唇畫的彎了彎。


    這是相識近二十年頭一迴一起入畫,在分別前日顯得這畫像頂珍貴的,中間小桌上擺著一瓶新鮮的風信子,是皇帝親手準備的,是皇後最喜歡的,長林則穿著小小蟒袍在地上玩蛐蛐兒,也叫畫師給入畫了。


    畫好之後,兩人都對自己的表情不滿意,但都覺得長林可愛的不行。但覺得兩人表情就這樣吧。重畫也挺浪費時間的。


    於下午,傅景桁一個人帶文瑾去了一趟京城郊區彩霞鎮,路上文瑾十分擔心被他連累慘遭暗殺,好在傅昶等人忙著過節,估計八月十五都不想開殺戒,也可能傅昶媳婦兒懷孕他忙著準備做爹,想到這裏文瑾就不如意了。


    他帶她去她阿奶的老家荒了幾十年的老宅看了看,院子裏都是草,他們除了二個時辰的草,除完草他一身青草味在慌宅裏把她抱了吻了一陣,居然失控在草堆裏把她要了,他說:“上迴阿奶去世後說帶你迴來的。後來老文在漓山登基,就沒機會帶你迴來。補給你。”


    文瑾點了頭,背過身去,不看他,“你想要什麽中秋禮物?”


    傅景桁想了想,好像除了她,沒什麽想要的,“往後不管在哪,可以給我寫信嗎?偶爾寫一封,報個平安。不寫字也可以。點個墨點就行。”


    “嗯。可以。”文瑾答應了,“但你不用迴信。不要影響我和阿州哥哥的生活。”


    傅景桁頷首:“嗯。”


    自京郊迴京中,已經是中夜了,下了些秋雨,一場秋雨一場寒吧,他們一起去老皇門戲樓看了一場霸王別姬,守門人對文瑾說,你終於找著他了,原來守門人還記得去年文瑾找他半個京城的事情。


    第三迴看霸王別姬了,頭一迴看,她看到中間把他迷昏,她帶著七月孕肚走了。


    第二迴他們偶遇,他‘沒注意’到她在身邊,他們全程沒有說話。


    這第三迴,她把頭靠在他肩膀上,他將手搭在她肩膀,算是最心平氣和的一迴了,是二人少有和睦的時候,躲著群臣約會,也算是偷來的甜蜜吧。


    於深夜裏迴到宮中,他們都沒有睡意,雨下的更大了,他們撐傘來到了避雨亭這邊的老宮牆,他們一人拿著一隻彩筆在宮牆上塗鴉,他畫長雲,她畫長寧,他們一起畫長林,還畫她阿奶,還畫清流。


    在斑駁的宮牆上,他們一家五口是在一起的,那些好友親人也沒有離去,避雨亭可以為他們遮去風雨,他們永遠不會分開。


    他們在避雨亭說了一晚上的話,從小時候一起讀書寫字,到一起翻牆出冷宮冒險,去各處太妃院子裏惡作劇,把太妃的仙鶴羽毛拔光了氣的太妃四處查是誰幹的,總歸很多荒唐好玩的迴憶。


    他們獨不說這幾年他後宮越發充盈,獨不說孟婉會是他的下任,也不說她義父造反將士死傷數千,以及險些因為火藥石而造成萬萬蒼生萬劫不複之事。


    秋雨在黎明時分停了,他們在避雨亭迎接來了他們在一起的第十九個中秋節。


    今年阿嬤不在,沒人做月餅了,以往阿嬤一大早就起床做月餅的,五仁的,賊難吃。但沒關係,禦廚那裏不知有多少月餅,比老太太做的好吃太多,隻是不是兒時幸福的味道罷了,也沒人逼他們吃難吃的月餅了,沈子書倒黴了,會被逼著吃五仁月餅,真羨慕他。


    看看天色,傅景桁道:“你將鳳印準備一下,迴去休息一會兒。在近中午的時候拿鳳印去禦書房找朕,把印交給孟婉。”


    文瑾聽後,突然覺得心髒被刺中,她素來不在乎權勢地位,也常把鳳印和玉璽放在一塊看,她覺得很有趣,玉璽鳳印擺在一塊就像一對兒,更覺得像是兩個情投意合的小玩意兒,她其實早知道會有這天,但是沒有想到會是中秋節這天被褫奪鳳印,她頗為平靜道:“好。”


    他在她麵前從不提他別的女人,但她明白,孟婉就在那裏。他需要給孟婉一個交代。


    “不是朕選這天。”傅景桁沉聲道:“前幾日你病了,朕一直在照顧你。吳信等人約了朕數次,談處決你的事情,讓朕把你密會叛賊之事給個說法。”


    “唔...”


    “朕說過了中秋再說,他們說大王還想和罪後過中秋麽,大王不會為數千將士亡魂感到心痛麽,都看不慣朕和媳婦兒團圓。於是群臣死諫,約在中秋這日讓朕給那六十道彈劾聖旨一個定論,逼朕在今天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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