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懷州將手攥了攥,便過門外廊下靜待,居於人下,永遠是這般隻能眼睜睜看著心愛的女人被君上占有。


    君上甚至不需要解釋,便堂而皇之地坐在他未婚妻的床邊去了,他很怕君上突然將瑾帶走。他…不可以一直居於人下!


    傅景桁拿出帕子為文瑾擦了擦額頭細汗,在她床邊守著,在燭火裏將她麵龐細細端詳,沒有趁她熟睡親吻她,他喜歡親醒著的,有意識的,更有征服的快感。


    文瑾直到翌日黎明才醒了來。


    醒來竟然見到傅在她床邊趴著,睡著了,他下頜有些青茬,顯得頗為憔悴,文廣剛被他驅逐出京,傅昶又來朝了,他時時有煩心事吧。


    他就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在她床邊小心守著,手攥著她腕子不肯丟開。


    她恨過他,怨過他,每每他這般滿眼裏都是她時,她會心軟和疑惑。


    文瑾試著把手腕自他手底抽出來,傅景桁便醒了來,他張開眸子,眼底有些紅絲,問她:“感覺好些麽?”


    文瑾頷首,“好多了。沒什麽大礙。昨天都順利?”


    傅景桁頷首,“不大順利。二個時辰的事,拖了四個時辰。”


    他在解釋。


    她懂了當沒懂。


    文瑾與他有一搭沒一搭,“好事多磨。”


    “昨天我爽約了。叫你好等。還生氣?”


    “沒...”


    “親親。”傅景桁把她對麵擁住強吻上她,抵著額頭親了很久,“好事多磨,和你?”


    文瑾耳根作燙,他如等她醒來等許久那般,蓄謀已久的親吻。


    老莫忙把下人都撤下去,心道突然就接吻了,君上倒越發不避人了,對旁人從不這樣,道清湖西邊都傳他那方麵…不行,不舉。


    文瑾沒有力氣,推不開他,合齒將他舌尖咬破了,他吃痛便停了下來,見她要躲,便將手搭在她細腰,“查明白了。她唆使碎玉閣陷害的你。”


    她。


    他先提的。


    頭一迴他主動提他的女人,她愣了下,難得,不是一直高高在上,神秘至極。


    “她?”文瑾明知故問,還是介意的,“她是指你的皇後嗎?”


    “她是西宮。”傅景桁睇著她,不願承認皇後二字。


    文瑾又問,“所以是不是皇後。”


    “是我辜負了你。”


    文瑾有些咄咄逼人,“是皇後麽?”


    “是。”傅景桁補充道,“西宮皇後。不是中宮裏和我上床那個糟糠。”


    文瑾紅了眼角。


    他說著,將他新得的小獅子狗兒遞給了文瑾,“這個是純種的西施犬,還叫它阿大。”


    “你的皇後殺了我的阿大。”文瑾被逼出些脾氣,有氣無力道:“這是另外一隻狗,不是我養了八九年的小狗兒。我理解你的苦衷,你不可以為了文瑾的一條狗罷黜、怪責你的皇後。但也請你理解我,不是買條新的小狗兒給我,我就又活蹦亂跳與你笑了。大王。”


    傅景桁把人禁錮在懷裏,可無論抱得多緊,卻越發覺得遠了,“你怎樣才能與朕笑?”


    “你自哪裏來的?”文瑾問。


    傅從西宮錦華宮過來的,不願和她因為女人不和諧,他說謊道:“禦書房。”


    文瑾睇著他領口衣物上一片不起眼的臘梅花瓣,便知曉他是從西宮來的,西宮種著許多臘梅,禦書房外種的是鬆柏,她垂下眸子,“我不想與你笑了。那日你說,直到我覺得你多餘了,你便自我的生命退場。我現在覺得你多餘了。你把蔣卿逐出門外,讓他好生難堪。”


    “讓他進來陪你,你能不能與朕笑。”傅景桁抿了抿唇,“說謊了,西宮過來的。說出來你有好些。不是更不好了。”


    文瑾不言。


    傅靜了片刻,見她小臉沒有笑意,眉眼也不再彎彎的,“準你養麵首,朕西宮裏幾個妃,給你在文府養幾個麵首,報複我。你與不與朕笑?”


    “我不需要麵首!”文瑾眼眶紅紅的,“我昨天等了你四個時辰。你說二個時辰就下金鑾殿的。食言鬼。雪好大的。”


    “乖乖,燈芯子點不著。”傅景桁苦澀地解釋,但與另一個女人的婚禮上燈芯子點不著,解釋了又有什麽用呢,他摸摸她發頂,她卻躲他。


    她說:“你剛才說謊。”


    “妳...”傅歎口氣,“那是顧慮妳感受。”


    “你領口有臘梅花瓣。”文瑾低聲道:“你顧慮我感受來前應該把它拿掉。”


    “我沒看見。”傅景桁低眼看了領口,把花瓣取下來,被她轟的渾身躁動,她輕易就把他惹毛,所有冷靜自持頃刻垮掉,如個毛頭小子般和她生氣鬥嘴,他自己也被嚇到,“好,我知道自己多餘了,我退場。”


    傅景桁抬手叫蔣卿進來陪伴著文瑾,他自己則立在窗畔,望著蔣卿喂她吃了湯藥,給她遞汗巾,無微不至地照顧她,動作間頗為親近。


    看了一會兒踢翻醋甕便不願繼續看了,他抱著他新得的西施小狗兒離開了文府,撚著臘梅花瓣出文府老遠才扔在地上。扔的近了叫她看見又落憎恨,髒了她院子。


    文瑾見他走了便拉被子蒙住頭縮成一團睡覺,蔣卿怎麽哄也不肯把頭從被子裏出來。


    文瑾在小狗兒死後消沉了一個月,才緩緩得以走出來一些,蔣卿這個月對她追得很緊,每日裏都來陪伴著她,給她買各種禮物,她始終提不起精神,也是冷落了蔣卿。


    但文瑾對男人已經心生煩厭,麻木了,連蔣卿也不是很想見到,更願意和玉甄、寶銀還有長林在一塊兒。


    與蔣卿成親成了責任。


    文瑾有些野了,她一個月裏一口氣開了四五家酒樓客棧,和不少商賈應酬,這些商賈被某個大人物交代過要作正經買賣人,所以一個個上趕著傾囊教授她經商秘訣,酒樓她找專人打理,她幕後收盈利。


    康蕊黎居然有些個精打細算的頭腦,加上原來開的二三家,共六七家酒樓她來算賬,算得門清,文瑾讓她做酒樓的二把手,蕊黎姐手裏闊綽起來了,再不是去年那個險些大著肚子被房東哥轟大街上的可憐蟲了。


    劉虎參加了春考,考了個芝麻文書,在大理寺當差,文瑾給她的曆年卷子發揮了大用處。他說居然好幾道原題,高興的他給文瑾送了二百個雞蛋。


    文瑾在國子監覓了國文老師的差事,所學有所用,教書,枯燥也有趣,生活充實起來了。


    物質條件漸漸好起來了,不再缺錢銀。


    除了沒有傅,都挺好的。


    文瑾意識到,將二娘告上大理寺的時機到了。


    閑下來,文瑾還是喜歡和蕊黎姐在小早餐鋪子‘瑾黎大飯店’門口曬太陽,和老頭老太碎嘴子聊天,東家長西家短,斷橋胡同誰家添了根針她都知道。碎嘴子真舒服。自己老了肯定愛絮叨。


    斷橋胡同的老頭老太都喜歡她。斷橋胡同豆腐腦店的門頭牌匾是皇上親筆提的。


    她這天就是在和蕊黎姐曬太陽的時候,有些作嘔,她熟悉這種反應,她懷孕了,懷了傅的第二個孩子。


    康蕊黎問她,“瑾,這個孩子要嗎?”


    文瑾小臉慘白,慌了,算算日子,該是在民宅地上那夜懷上的,可翌日她不是問張院判拿了避子湯了麽。


    迴想起懷長林時的種種不愉悅經曆,以及生下長林時其父秘而不宣,她無法承受第二個私生子,許久說道:“不要了。”


    這些天,傅景桁每日裏夜裏過來文府,來看望長林,但他並沒有與文瑾攀談,而是使乳母將孩子抱出去給他看,他小心地沒有打擾她,也沒有靠近她。


    這夜春雨陣陣。


    三月了。二月裏還下雪,三月早春裏就下雨了。


    文瑾正抱著長林在廊底看雨,傅景桁過文府來了,老莫與他打著傘,他衣角被雨淋濕了不少,衣袍濕了不少,靴子上有泥汙。


    老莫說,“馬車半路壞了。他念舊,多少年舊馬車舍不得換。馬車擱在半路,大雨裏走路過來的,風雨無阻也過府來看兩眼。哪怕爺他身受…...”


    傅抬手把老莫打斷了,話頭壓在舌根底下。


    文瑾眸色柔軟。不說話。他愛幹淨,這兩腳泥汙好狼狽,怎麽不等屬下送來別的馬車,急著過來麽。


    他過廊下,用手將衣角雨水拂去,轉腳望見文瑾在廊底,正在注視著他。


    傅景桁低聲道:“今兒怎麽是你在等朕。往日都是趙姐兒。正好朕有事與你說。”


    頓了頓,他上下打量了她,目光在鼓鼓的胸脯一頓,移去她的粉腮,“胖了點。蔣照顧挺好的。多少斤了。”


    文瑾說,“九十三。”


    傅景桁心中一動,“好。比八十三好。比在皇宮好。但你在皇宮瘦,不賴禦廚,怨長林爹。”


    文瑾見他薄唇失去血色,宛如身子不大爽利,不知他怎麽了,一個多月沒有說話了,她知道他每夜都來,也曾在小窗內看過他幾迴,她有些拘謹,輕聲道:“我也有事和你說。”


    “他阿娘先說吧。”傅景桁將長林抱過在懷裏,親了親小臉,說,“想死你了…我的乖乖。你有沒有好好照顧阿娘,阿娘平日和你說些什麽?你有沒有幫阿娘準備和你蔣叔叔的婚事?你想殺掉蔣叔叔?不可以,你阿娘會生氣…”


    他又說:“乖乖。”


    文瑾麵頰莫名有些燙。


    長林四五個月了,被他父親逗得直笑,下麵冒了一顆乳牙,特別可愛,他叫著叭叭麻麻,啊咦呀呀,奶聲奶氣,老莫喜歡得滿臉陶醉。


    他與長林親近一陣兒,便將孩子交給趙姐兒帶了下去,他對文瑾道:“過哪裏說?”


    “進屋吧。”


    “膽子肥,看來小蔣不在。”


    “他在我也敞亮。”文瑾先進了屋內。


    傅景桁隨即邁進屋來,她靠在窗前,他靠在牆邊,他們安靜了許久,文瑾聞到了他身上濃烈的藥味,甚至蓋過了他素日裏的熏香氣息。


    極重的藥味。


    他頗為虛弱,“我哪裏礙你眼了?這一個多月我不夠安靜?看著你和蔣恩愛,我沒出聲吧。如何想起我來了。”


    文瑾凝他。


    傅景桁眉心擰住,“難以啟齒?沒零用錢了?再給你些。”


    文瑾說,“有零用。”


    “那怎麽了。”


    文瑾深深吸氣,“我又懷孕了。”


    傅景桁先怔住了,接著抿了抿唇,“我的?”


    “是。”文瑾說。


    傅景桁心頭緊了二分,第一個還沒混熟,又來一個,他有點懵,“劉宅打地鋪那迴?”


    “嗯。”


    “你什麽想法?”


    “和蔣月初成親。三月初六。還有五天。”文瑾垂下眸子,“我找你,是想告訴你,我打算做掉這個孩子。我不打算生下第二個私生子。”


    “哦,要打掉。”傅壓著心口坐在椅上,眉心蹙了,薄唇白如紙,身子更加不爽利了,黑色衣物上滲出些暗跡。


    “你這兩天有時間嗎。打胎時,我一個人害怕,我想你陪我一起。”


    文瑾聲線哽住,二度未婚有孕,並且馬上和蔣成親了,她對這境況簡直手忙腳亂,為什麽避子湯沒有用呢,她好狼狽。


    傅景桁的心如被攥住了,被女孩兒當麵談打胎滋味並不舒服,後宮女人都希望給他生龍嗣,她卻不稀罕,並且引為大災難,他不能說不澀然。


    大概過了十輩子那麽久,他說:“忙。沒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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