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我告了禦狀,君上會為我做主嗎?”文瑾顫著嗓子問他。


    他是這世道的主宰,她曾視他為天,他若是肯為誰做主,便沒有做不成的事情。


    好可惜,她不再是他願意為其做主的那位幸運兒了。秋風它也不單送爽,今日也送了些悲涼,你看天空陰雲密布,清早裏已如傍晚時分,記憶裏他又在說瑾妹,阿桁會永遠保護你的。


    “你不呈上禦狀,怎生知道朕會不會給你做主呢?”傅景桁的眼底有隱隱的紅絲,記憶裏她說桁哥,我將自己托付給你了,為我做主啊。演得可笑死了。她有的是人為她做主,去請了蔣卿來呢。


    “我…不告禦狀。”她不敢覬覦他的幫助。


    當下,她已經承受不起來自他的羞辱了,萬一他又讓她跪薛凝呢。在她母親牌位被毀的今日,去給他的貴妃下跪。


    她不想跪,又不能違背皇權,更不願把義父叫來讓他動怒頭痛發作。


    “文瑾!你需要重新斟酌詞句。”


    傅景桁握在她手腕的力道頗重,仿佛要將她手腕捏碎。


    文瑾苦笑,“草民已經三思過了…”


    一思他在她生辰裏把珠釵送給薛凝,二思他在她生辰裏說著愛端木,三思他在她生辰裏和薛貴妃迴門。


    近幾個月,他給了她所有的惡意和冷落,她屬實害怕了。


    惹不起,躲得起不是麽。


    今日婁淑彩如此囂張地虐待她弟弟妹妹和奶奶,霸占她母親的臥房,乃至毀掉她母親的牌位扔進柴房,皆是由於她失去了君上的寵愛。這個男子為天的鬼世道。


    可以說,這一切在君上的意料之內吧。


    看著她體麵全無像個傻瓜似的和二房拚命,他一定覺得她特別好笑吧。


    像耍猴不。


    她實際是個文靜的女孩兒,平生愛好看書畫畫,在落雨的午後可以在書房小窗邊窩一下午,伸手接些雨絲,想一想心事打發一日。


    但是她卻在幹著目無尊長打架鬥毆並不文靜更不體麵的事情,她很矛盾,她不喜歡這樣的自己,又不得不做著不喜歡的事情。


    明明她出身並不差的。但她境遇可是太差了。


    她是長姐,必須替弟弟妹妹做主,不能任人欺負的,憑什麽二房欺負他們,就憑她被薛大人扶正了嗎!


    又念起娘彌留之際對她說:瑾,不會苦一輩子的,好好活著,弟弟妹妹交給你了。


    傅景桁被激怒了,“你三思了什麽?”


    文瑾將苦澀咽下,對傅沉著道:“草民並不打算告禦狀。此等家務內部糾紛,草民以為大理寺便可以為草民申冤了。不敢驚動聖駕。像是審理賣國賊那種大事才需要驚動您呢。”


    傅景桁牽出一抹笑意,他和她同床共枕七年,相識了十幾年,在她最需要人幫助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男人是蔣懷州,他認為自己極為可笑多餘,是京城貴圈第一大笑話,傅自作多情。


    “好。很好。文大小姐。”


    文瑾感受到了他壓在完美皮囊下翻湧的怒意,背脊有陣陣寒意。


    她莫名的害怕著傅景桁,以前從沒有害怕過他,她素來明白他心思深,但沒料有一天栽在他的城府下。


    他隻是冷落了她,他甚至於沒有親自動手,她最愛的親人便被打青了,仗他勢的人可多了去了,京城女人大多想攀上他,含自己在內,也曾經以為終於苦盡甘來,熬到好日子了,要當他媳婦兒了,誰知…是好日子到頭了。


    而今,她在他帶薛凝迴門當日,將他嶽母險些打死,在她母親牌位被人扔柴房後,她不清楚傅景桁打算繼續怎麽羞辱報複她。


    他素來有仇必報,他認定了她背叛出賣了他,便不會輕易饒了她的。


    可是奶奶年邁,弟弟妹妹年幼,若是傅景桁讓她在乎的親人在蒙受二房虐待後跪下給二房和薛凝下跪道歉,那可怎麽辦。


    那樣她覺得處處被冤枉,活著就沒有什麽希望和奔頭,不如一死了之。


    奶奶老來可不能給二房下跪,老人家老了體麵盡失會鬱鬱而終的,弟弟妹妹年幼的心靈也經不起如此摧殘。


    她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在家人的身上,娘將弟弟妹妹交給了她,她便要好好保護弟弟妹妹不受到任何傷害。


    文瑾認真地看著傅景桁,用二人能聽見的嗓音,特別小聲道:“看在長林的份上,你能不能隻針對我一個人啊,別動我家人。”


    傅景桁的心裏被她的不信任深深刺痛,低聲冷聲道:“你好意思提長林?以為捏著朕軟肋了是麽,關鍵你肚子裏得配叫長林麽。昨兒夜裏你一吹枕邊風朕險些信了。今兒你就找蔣來給朕當頭一棒,朕看明白了!野種別賴朕!”


    “賴你?!”文瑾猛地窒息,他認為她誣賴腹中孩子是長林,哄騙於他嗎?


    “文瑾你不要再惹君上生氣了!你眼裏除了蔣懷州還有誰呀?!保不齊你和蔣早就不清白了,那日湖裏大家都看見你們幹了什麽。啊喲,抱得那個緊哦,想起來就替你臊得慌…”


    薛凝添油加醋,開心壞了,雖然聽不清君上和文瑾在低聲說什麽,但君上生氣就行了,她連娘親快死了都顧不得去看,隻盼著君上趕緊把文瑾給發落致死,還有文瑾的弟弟、妹妹,仨人一起過來跪著給她道歉才好呢!


    蔣懷州怒斥薛凝,“貴妃娘娘請自重。莫要給自己添業障!會有報應的。”


    薛凝被嗔得臉上窘紅,自知失態,便絞著帕子閉了嘴。


    文瑾的唇瓣血色漸漸流失,縱然她告訴傅景桁她懷的是他的孩子,也並沒有不同嗎,仍要按頭讓她跪嗎?昨兒夜裏他還幫她煮麵了,也是有些相信她的吧…昨兒夜裏的蔥花細麵,還有荷包蛋,明明很熱乎的啊。怎麽樣才認她的長林呢!


    傅景桁看著她害怕到已然慘白的小臉,輕聲道:“朕再問你一次,你是告禦狀,還是告到大理寺?”


    文瑾在他盛怒的冷眸底下,顯得弱小極了,她並沒有繼續觸怒他,因為觸怒了他,吃苦的隻是她自己,於是她輕聲道:“禦狀也好,大理寺也罷。我不告了。我和薛大人他們私了…可以嗎?”


    傅景桁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心底並不滿意,不過她很聰明的禦狀和大理寺都不選擇,她是個知道進退的女人,稍稍壓製住了他瀕臨爆發的怒火,他抿著唇笑了下,將她手腕鬆了去。


    文瑾揉著作痛的手腕,離他遠了二步,也自保般地和蔣懷洲也遠了二步。


    “君上,”蔣懷州對傅景桁道:“她的心結是她母親的死,如今母親牌位被毀,她最在乎的親人也受到不公待遇,她情緒波動太大,她恐怕心裏快難受死了,她需要溫暖。君上,不如讓她靜一靜吧。別逼她了。逼到極點臣怕她尋了短見。她既然想私了,臣也不會插手了。君上息怒。”


    “朕會讓她靜一靜。朕的家務事,不勞煩愛卿費心了。實不相瞞,這裏隻有愛卿是外人!”


    蔣懷州詞窮,君上噎人的能耐他是服氣的。


    傅景桁說完,便將文瑾打橫抱在懷裏,出了堂屋,往著清早她指給他看的她的閨房方向步去。


    他記得,她說她閨房是前院,頭一間。


    文瑾聽著他沉穩的心跳聲,又似聽到他在她項頂幽幽歎了口氣,這口氣歎得仿佛還有那麽點心疼,是心疼她嗎,還是心疼他的貴妃呢?是心疼他的貴妃吧。


    畢竟她隻是個在他陪貴妃迴門當日闖禍的討厭鬼。薛府並沒有人歡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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