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景桁沉聲道:“吳信。”


    “是。君上。”


    “吳信,用兵不善,攻漓山敗績累累,還需要朕親自出馬平反。此乃失職。不能為朕解憂,反而添亂。”傅景桁宣布著,“從一品護國大將軍,降為三品護國大將軍。停奉半年。服嗎?不服仍維持死刑。”


    “服。”吳信說。


    “劉迎福。”傅說。


    “是。劉迎福在。”


    “劉迎福,管理軍機處不當,叫南藩細作混入軍機處內部,間接給朕造成多次暗殺,間接給傅長林造成左膝殘疾,至今仍在針灸治療。”傅景桁緩緩說道:“之前已經將你官職從一品降為三品。今日從三品降為從四品。停俸半年。服嗎。不服仍維持死刑。”


    “服。”劉迎福低下頭。


    文瑾意識到,接下來是自己的審判了,她從衣袖拿出了鳳印,用手指摩挲著鳳印上的鳳凰雕刻花紋,頗有些依戀。


    孟婉的一顆心怦怦亂跳,看見皇後手底的鳳印,她緊張的手心都出汗了,那鳳印馬上就是她孟婉的了!


    傅景桁將龍靴朝文瑾邁了一步,啞聲道:“蘇文瑾。”


    文瑾心口一澀,“蘇文瑾在。”


    傅景桁喉間一腥,有血腥味在口內彌漫,又叫她:“蘇文瑾...”


    竟艱澀難以開口,原來奪走她的東西,變得這般艱難。他曾經可以很理智的為了社稷從她那裏拿走張院判,也可以很理智的丟下她和死掉的小狗,和端木馥完婚。而今,卻不能再那般輕易出口奪走她的東西了。他說過不會再放棄她的,如今又要食言了。


    這次,除了是為了社稷,為了朝堂穩固,更緊要的,是為了保住她的小命。


    “君上,”文瑾眼眶有些熱,“蘇文瑾在。”


    “蘇文瑾,係昔日攝政王文廣,佞臣之義女,文王造反,事態惡劣,其罪當誅,其女當株連同罪。”傅景桁嗓子發顫,“念你對朕有兒時扶持之恩,青年時相伴之情誼,成年時為朕生養子嗣之功勞。死罪可免。”


    文瑾頷首,“謝大王不殺之恩。”


    “但,你係文姓之後,接近朕目的曖昧,不得求證。政敵立場與朕不能兩立。佞臣之女,不配為後。”傅景桁的心猶如在緩緩撕裂,“現,鑒於朕上月裏剛休棄端木府之女,若二度休妻,會使百姓引為朝堂動蕩,故停妻奪印,扶孟婉以貴妃之名代皇後協理六宮,等時機成熟,再為孟氏正名。蘇文瑾,你...服嗎。不服仍維持...死刑。”


    文瑾哽著嗓子道:“政敵立場不能兩立。佞臣之女,不配為後,停妻奪印。蘇文瑾服。”


    “嗯。好。”傅景桁將手收緊,沉聲道:“來人,服侍皇後退下鳳袍,摘下鳳冠,交出鳳印。自此,皇門與她恩斷義絕,朕與她再無瓜葛。將蘇文瑾逐出家門,逐出宮門,逐出國門,自此,再不是夫妻,不是帝後,你也不再是廣黎國人,永生永世,不得踏入故土半步,落葉不要歸根。欽此。”


    文瑾心中一窒,禁不住薄顫,逐出國門,再不是廣黎國人了,那她是什麽呀,不但被逐出家門,逐出宮門,而今竟逐出國門了麽,永生永世不得踏入故土半步,落葉不要歸根,她要去哪裏呢,她對皇帝行叩拜禮,“臣妾謝主隆恩。臣妾謹遵旨意,永生永世不會踏入故土,落葉不會歸根。自此再無瓜葛,再不是夫妻,也不是帝後。”


    孟婉立時跪下為文瑾求情,“君上,皇後娘娘身嬌體軟,逐出國門,她能去哪裏呢,一屆弱女子哪裏有生存的能力。君上的懲罰太重了,請君上開恩啊!將娘娘養在冷宮禁足就可以了呀,何必這麽絕情呢!娘娘她是無辜的呀!”


    吳信沉聲道:“君上,孟貴妃屬實是賢德之人。竟為先皇後求情呢。”


    傅景桁將身體背過去,不再看文瑾,冷聲道:“鳳印移交給禮部孟仁之女,百官推舉的賢人,孟婉。”


    文瑾靜靜地跪在那裏,有幾名宮人過來將她來時穿得好整潔的鳳袍衣扣解開扒下,宮人動作不重,可在眾高官麵前解下鳳袍,變成一個沒有身份沒有祖國的流落人,滋味不好受,不甘,不想交出鳳印給資質平平的孟婉,卻因對方立下奇功,深受推崇,而口不能言。


    文瑾身上隻餘淺灰色的中衣,宮人將她項頂的鳳冠地摘下,她的發絲如瀑布般垂在了肩頭,發絲上被鳳冠壓得有些弧度,頭發亂了,妝容花了,中衣沾滿了泥濘,落雨了嘛,地上濕濕的,跪久了,膝蓋也濕了。


    吳信、劉迎福好痛快,看著她被扒下鳳袍,他們很痛快,妖女終於下台了,他們推舉的賢後終於得到鳳印了。


    那宮人許是見證鳳位隕落心生不忍,對文瑾說話的聲音也很輕:“娘娘,娘娘,您冷不冷?奴婢的衣裳您介意嗎。給您穿吧。”


    文瑾搖搖頭,“我不冷。謝謝你。別給自己找麻煩,這時候離我越遠越好呢。”


    宮人又輕聲說,“將鳳印給奴婢吧娘娘。對不起娘娘,奴婢是奉命。對不起娘娘。”


    “嗯。不必對不起。不是你的問題。”文瑾將被自己的手暖的熱熱的鳳印,交給了那女侍,交出去一瞬,眼睛裏盛滿了眼淚,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女侍將鳳袍疊整齊擱在托盤裏,將鳳冠和鳳印也擱在托盤裏,走到孟婉跟前,交給孟婉的嬤嬤,嬤嬤把托盤端住了,女侍則獨將鳳印拿出來,交到孟婉手裏,“貴妃娘娘,請您收下鳳印,做主六宮。”


    “君上,君上啊...”孟婉扭扭捏捏,“這...婉兒恐怕沒有統領後宮之能,婉兒...婉兒好怕自己不能勝任。”


    傅景桁將薄顫抿成一條細線,所有人都站著,隻有他媳婦兒跪著,總有一天,不久的將來,他要讓在場的所有人跪他的女人,他要讓所有人跪他的蘇文瑾,他要讓世人皆認可她的蘇文瑾,“交給時間。做一段時間看看能否勝任。朕願意叫你試試。”


    “好的。謝謝君上恩典。”孟婉嬌羞道。


    “娘娘過謙了。娘娘您揭露了文廣在漓山埋下上萬斤火藥石之事,拯救了大王,拯救了朝廷,拯救了十數萬傅家軍,拯救了漓山萬萬黎民百姓,這統領後宮之人非您莫屬!”吳信誇獎。


    “是啊,您當之無愧。”劉迎福亦附和。


    “既然如此,本宮就收下了,本宮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帶領後宮姐妹,安居樂業,為大王排憂解難的。”孟婉便將鳳印自托盤拿起,收在袖底,得手一瞬,手心裏滿是汗水,背心也是汗,激動,欣喜,自己是代皇後,不久的將來君上便會為她正名,成為真正的皇後娘娘了!


    文瑾突然失態了。


    眼淚在孟婉拿起她的鳳印收進袖底的一瞬,不受控製的流下來了。


    文瑾失聲的哭了,她將手臂撐在花壇之上,渾身的力氣如被抽走,她甚至不能撐住自己的身體。


    她身敗名裂,她一無所有,她甚至被逐出國門。她要和孩兒生離。她下台了。


    她失聲痛哭,眼淚一滴一滴落在地麵的落葉,她不知道自己在難過什麽,或許是難過被奪的鳳印,鳳袍,和鳳冠,也或許是難過那句絕情的落葉不歸根,那句撕毀護身符時的不打緊的人送的,留著做什麽,作病死了才好。


    傅景桁聽見了她的哭泣,迴過身來,便見她長發散在肩頭,狼狽無助跪在地上,他眼裏也有淚跡,他將龍靴往前逼了半步,叫子書拉住了衣袖,他方把腳步頓住了,他眼底一片猩紅。


    他保住了她的命,卻摧毀了她的心,她無聲的哭聲使他心也碎了。


    今日是中秋啊,自己對她做了什麽,他沒有將她抱在懷裏安慰,他反而冷靜道:“趙姐兒,先皇後禦前失儀,將她扶迴中宮,收拾妥當,子時前出宮離開。”


    “是。”趙姐兒便將文瑾扶起。


    文瑾如失了心的人,麵色蒼白的隨著趙姐兒去了。後麵響起孟婉的聲音。


    “大王,漓山戰役大捷。婉兒在禦花園備下了慶功宴,大王和大將軍及諸位功臣,不如一醉方休。”孟婉說,“好生慶祝一番,打勝仗了,就得熱鬧些,去去黴運呢。”


    吳信、劉迎福等都感謝孟婉好生賢惠,想得周到。


    傅景桁說,“朕晚上同眾愛卿不醉不歸。今日事畢了,諸位先迴吧。晚宴上見。”


    眾人散去。


    傅景桁坐在龍椅,拉開龍案的抽屜,將裝著百七十顆星星的琉璃瓶拿出來擺在桌案,將文瑾的小宮扇拿出來擱在硯台旁,將文瑾的披風拿出來,懸在自己的椅子靠背。


    待院中人走完了,他起身,略略掀起衣擺,快步逼至中宮,邊走宮人跪了滿地,他見趙姐兒正端著茶水從屋內走出,他問:“她呢?在哪裏?”


    趙姐兒指指屋內,“在小窗邊坐著,跪得膝蓋都是泥濘,主公快去看看她吧。”


    傅景桁將手觸到門板,縮迴,略略沉吟,將門推開,便見傍晚秋風裏,她背對著他坐在窗邊,長發及腰散在那裏,身子單薄得不盈一握,他輕喚:“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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