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景桁說著,朝文瑾伸出手。


    文瑾朝他挪了挪,把手放在他手心,他將她手攥住了,他手心微涼,她手熱熱的,一如幼時第一次牽手時那樣。


    文瑾覺得這段感情堅持的很累很累,十幾年了,她不是輕言放棄的人,雖也曾發誓放棄過,都丟不開,現在又走不下去了。


    他眉宇間也有糾纏,他力壓彈劾保她,僵持頗久了,應該也疲憊。


    感情不該是這樣,在一起應該兩方都開心才是,不應該這般疲憊,而是兩相成全。


    她希望他過得好。


    她離開,所有難題會迎刃而解。他不再被朝臣施壓。她也不再因為自己是叛賊義女而惶惶不可終日,皇後位子坐不穩當,她在乎的也不是這個位子,或許該讓位給賢。


    他正好也怪她,怪她沒有推開蔣懷州,她沒有狡辯說打算推他卻來了,挺無力的解釋,也挺可笑,居然一字不想再講,就叫他以為她愛著別人吧。


    漓山之亂,仿佛到最後,所有的錯是蘇文瑾造成的,那麽多將士的死也是蘇文瑾造成的。沒有人問一下文瑾作為逆賊之女之妹,心中是多麽緊張和惶恐,沒人問她怕不怕。也沒有人問一下文瑾被終日罵妖女心裏會不會難過。所有人都在指責她,仿佛她下台了,老文的氣焰就滅了一半。


    她沒有說,她為誘餌,百官大將軍才能捕到蔣懷州,他們一邊享受她帶來的紅利,一邊在指責她不該同蔣接近。


    她錯了。錯在不知道蔣懷州會吻她。她應該預判。


    娘說,活下去。


    阿奶說,奶奶隻是睡一下,你不準哭。


    文瑾是聽話的孩子,會活下去,也沒有哭,玉甄要參加科考了,寶銀吵著要找個武林第一高手做師傅,她不能垮掉,她微笑著對傅景桁道:“君恩救迴來了,太好了。君上可以喘口氣了。”


    傅景桁撚了撚她的手背,頗為憐惜,將一瓶解藥押在她手底,“這是方才薛母吃下的慢毒的解藥。三日後,蔣懷州必會助朕拿住老文。屆時,朕安排他入獄假死,你同他遠走高飛。這藥你那時給他就是了。”


    他沒有提,蘇文瑾你還記得朕說過滅了老文,給你一個婚禮的事情嗎。


    文瑾心裏揪了揪,沒有爭吵,也沒有鬧,更沒有解釋,默認了自己因為百果糖而愛著蔣懷州的事實,她沒有說小時候悄悄戀慕君上,以為那百果糖是君上給的她心中多麽歡喜,也沒有說交托終身不單是因為百果糖,是日日相處的惺惺相惜,“好。謝謝君上。昨兒五句我愛你,沒有白說。”


    傅景桁眼眶微澀,與她說笑,“這時當再補一句。”


    “總歸不作數,補幾句都可以。”文瑾說,“我愛你,一千次。”


    傅景桁摸了摸她的項頂,“平日嫌少陪你,方才見老莫同你夜釣玩的挺開心,朕陪你夜釣吧。”


    “唔。”文瑾心裏記掛長林,自己離開,也不知幾時再見長林,理智下來,她意識到傅更需要人陪伴,他那麽孤單,更需要孩子在他身邊,她好似每每黯然離開,也是不願他再同群臣爭吵了,便說道:“林兒夜裏會找我。該迴去了。”


    “稍微玩一會兒。這三天,好好的。嗯?”傅景桁往她手上攥了攥。


    他先一步去釣場那邊了。看見他背影,文瑾淚就下來了,忙拿手帕拭去眼淚,跟著過去。


    老莫方才掉水裏,這時候仍然濕噠噠的,過來給君上支椅子的時候,交代道:“爺,需得小心,岸邊滑的很,奴才方才可吃了苦頭了。瑾主兒撈多久才將奴才打撈上來。”


    傅景桁頷首,“朕掉下去叫她打撈不是更有趣。”


    文瑾和老莫都笑了。


    傅景桁拍了拍身邊的椅子,示意文瑾坐下。


    文瑾坐了便拿釣竿,把魚線垂在水裏,問他:“你是不是嫌我髒。”


    傅景桁迴眸看她,目光裏沒有任何嫌棄之色,“沒有。我後悔沒有用替身,叫你親自過來。你不來也不會有這一出。還是我把大事大局看的重,不容絲毫偏差。我哪裏不知曉他對你心意。還是我犧牲了你的利益。”


    “嗯。”文瑾輕輕應了一聲,“好謝謝你沒有同那些大官兒一起責備我。”


    “不信我不嫌你?”傅景桁輕聲說,“好姑娘誰都喜愛。隻能說明你優秀,引他如此作亂,換個人他保證不如此走險。我更看重你才是。怪你不推開他,不過出於不甘心,這麽多年,我居然是個錯誤。”


    “你這歪理。”文瑾與他笑了,思慮片刻,勸他道:“與吳信群臣也不好一直僵持不下呢。到底君臣和睦才是正道。那個孟婉也還可以。腿腳勤快的很。”


    傅景桁眯了眯眸子,“再說。漓山之亂平了再說吧。朕後院裏沒有腿腳不勤快的。隻你不在乎這些。”


    “以前想嫁你。現下是你妻子了,又覺得以前好。”


    “你看。朕說過了,做小,你我都省心。你非要頭破血流。”


    “你不也是頭破血流叫我上來了?”


    “男人一輩子總得瘋一次。”


    夜釣他不叫老莫撒魚食,他靠耐心,釣了一二條瘦瘦小魚上來,文瑾就叫老莫撒了無數魚食,釣了十數條肥魚,論私下裏無聊枯燥,坐在那裏不聲不響的夜釣,他真的是輕鬆取勝的,釣到後來,他說:“帕子給我用一下,眼睛進沙子了。”


    “又沒有風,怎麽進沙子了。”文瑾連忙拿帕子給他擦眼睛,就見深珀色的眸子紅彤彤的,一揉出了些淚跡,兩邊眼睛都進沙子了。


    “給朕吹吹。”傅說。


    文瑾就給他吹眼睛,吹了一陣兒,兩人看著彼此就不說話了,她的眼睛居然也進沙子了,她說:“真有沙子。”


    那邊雲偲同蔣懷州和薛母在用膳,薛母不知身中劇毒,蔣滿腹心事,雲偲不知自己曾被丈夫遺棄在蔣府仍自崇拜著丈夫。


    文瑾與傅景桁和老莫在這邊釣場耽擱了會兒,就擺駕迴宮。


    他換了輛新馬車。比之前那輛鋪張些,之前像貧民用車,這時像平民用車,他似乎也想開了。


    夜遇暴雨,就在中途包了客棧,他叫他手下清場後,禦林軍進去確保了安全,就領著她住下了,他住她隔壁,沒有再同房。


    客棧依著山坳子,文瑾沐浴後從窗子往外看,斜斜的山澗上有百姓家的墳塚,她膽子小,就真挺怕的,她抱著枕頭開門出去,走到隔壁傅景桁屋門外,敲了敲門,她說:“我一個人害怕。”


    傅景桁沒有將門打開,在內裏說道:“你迴去。我在你門外守著你。”


    “為什麽不開門。不是說這三天好好的?”文瑾說。


    “迴去。”傅景桁吩咐,總得習慣一個人,手底被他握著匕首尖子弄出了血痕,疼意使他克製著自己沒有強迫她留在身邊,也需要將他應該做的事情做完,老父親給他的江山他必須守住,她要走,他不會再去冷宮哭泣了,他不需要更多的同情與可憐。


    文瑾抱著枕頭迴了臥寢。


    傅景桁出屋,來到她門前,將手貼在她的門板上,輕聲道:“睡吧。我在外麵。”


    “嗯。”文瑾沒有再說話,也沒有去床上睡,她坐在門內,把麵頰靠在枕上,不知幾時便睡著了。他們隔著一道門板,這夜彼此沒見。


    翌日迴宮。


    下人稟報長林昨夜裏發燒了,眼下在承乾宮裏母後皇太後身邊。


    傅、文二人慌忙去看孩子。


    孟貴妃孟婉正抱著長林哄著,“大皇子,你感覺好些了嗎?還想不想吃粥食?我再喂你二口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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