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景桁當然聽出語嫣的微辭,他輕笑道:“瑾兒自五歲與朕相識,十五歲跟了朕伴駕身邊,我們兩人一同吃,一同住,一同養小馬駒,一路走過來的。這些年她跟著朕屬實受委屈了。她和朕有個小孩兒,朕原該早就來府上提親,一直有顧慮就耽擱了。”


    “瑾兒福薄,她都告訴我了。她逼婚不成,倒貼著上門賴著不走做小妾。你母親對她也不滿,你妻子也因她很不如意。她生了一個,流了二個,斷手腕死奶奶的,逼著您陪她迴家,鬧得皇門不得安寧,實在不懂事的厲害。”


    “伯母…”


    “我已經批評她,讓她往後要自愛,不可以再糾纏皇門了。她也決心痛改前非,以後不會再給君上和母後皇太後添麻煩了。”


    蘇語嫣沉聲說著,語氣裏從容不迫,“她雖是相府嫡女,但自幼缺乏父母關愛,好些個大事都做得不好。也不能理解後宮女子以夫為天的本分,她小家子氣得厲害。”


    傅景桁聽出語嫣在請他和文瑾保持距離,被對方母親嫌棄是這般苦澀的滋味麽,嚐到了,他將手攥緊。


    “哦,她已經先和伯母都說了。朕方才屬於贅述。”已經不需要他跟她迴來見家長了,他公開晚了,又沒能做成她的大英雄。


    傅景桁靜了靜,又說:“她並沒有不自愛。是朕一再辜負了她。她能理解後宮女子的本分,是朕一點一點使她失去了她重要的東西,她對朕失去了信心。”


    蘇語嫣將畫像收起來,便束手立在那裏不再說話。


    文瑾也不與皇帝攀談。


    氣氛尷尬。


    傅景桁立在堂中,被文瑾母女禮貌地孤立著,他有種多餘的感覺,他緩緩將手指卷起,又厚著龍顏靠近文瑾,癡癡地望著瑾妹秀氣的眉宇。


    溫聲道:“方才婁氏和薛凝欺負你,在奶奶靈堂大聲喧嘩,老人剛走就爭家產,實在不像話。你喜歡安靜,但她們總是聒噪,朕今日現場發辦她們。給你做主,揭穿婁氏所做的醜事,昭告天下,還你和伯母清白。往後不叫你們娘倆受名聲所累了。”


    文瑾頗為冷靜道:“好。謝謝。”


    “嗯。”傅深受冷落,“不客氣。”


    文瑾說:“皇上。”


    “嗯。”傅景桁心中發酸。


    傅景桁抿著唇,有不少卑微,繼續熱心道:“薛凝過門那日,朕當時以為你出賣朕,是老文的細作,心生報複叫你去跪迎薛凝,後來接你迴宮那迴也叫她跪你了。今天還叫她跪你,也叫她娘跪你,在雨裏給你下跪。讓你解氣,好不好。”


    “你揪著什麽機會了?”文瑾特別了解傅景桁,沒有十成十把握的事情,他不會去做,這必然是有了可以借婁氏、薛凝之過失扳倒婁正業的致命的把柄了。


    “薛凝先些日子每日去跪著給朕奉茶,茶裏加著五石散。”傅景桁歎口氣,“但你別亂想,給你出氣不是因為我拿到了致命的把柄。沒有五石散,今日她們如此叫囂,朕也不容她們。”


    文瑾輕聲道:“我不需要用別人跪我,使我解氣。她們幹的壞事自有國法處置她們。那是你的皇貴妃,你的嶽母。你自己看著處理吧。這麽多年,我早想告她們了,是你一直護著不讓我告。”


    “朕就知道你會多想…”


    “現在如果你拿到什麽證據,覺得時機到了,能動她們了,你動就是了,獲利同時順便幫我這個老友出氣,我不勝感激。就婁淑彩幹的和管家鬼混,生個野種薛玉林,誣陷我阿娘和劉虎父親私通,以及殺人那點子破事,我不知念了多少遍了。我不想再念了!”


    “文瑾!”傅景桁艱澀道:“我不是順便幫你出氣!我起毒誓,我若所言不實,叫我天打雷劈!我是專程過來薛府,要當著你麵收拾她們,還你清白!要不是為了你,我完全可以秘密的在禦書房裏拿出薛凝的五石散就把婁正業手裏兵權奪了!何必大費周折和兩個女人對峙,有失身份,對不對?”


    文瑾把眼睛合了合,便立起身來,對母親道:“阿娘,我二日二夜沒休息,我累了,迴房去休息會兒。”


    “去吧。”語嫣頷首,“這裏有我與【薛大人】守著。”


    薛鄺說:“對,女兒。你【母親的丈夫即你父親】和你母親在這裏守著。”


    文瑾:“......”


    對皇帝俯身作別。


    傅景桁見文瑾不想多言,並且要離開,他做的事情絲毫不能打動她,猶如獨角戲,就好似他無論做什麽都不能再打動她了,他很無助,他的視線隨著文瑾的背影轉過了迴廊,他久久不能收迴視線。


    她去休息了,他特別想去她閨房看望她,和她單獨說會兒話,問問她,心裏究竟怎麽想的,真要聽阿娘的話,找個好人嫁了麽。


    而除了用聖旨,自己似乎沒有立場阻止她。


    傅景桁將修長的手抬了抬,示意老莫把從漪瀾殿翻出來的小瞎子交給薛相,“相爺,這裏頭裝著的是五石散,薛凝打算控製朕的心智,使朕對她言聽計從,朕非常震怒。”


    “…”薛相渾身結冰,不是吧!薛凝這麽愚蠢的嗎!居然給他用五石散!他可最憎恨五石散了!


    “方才來的路上,朕已經命人去傳婁正業、康蕊黎、劉虎等過薛府來了。相爺不必憂心,朕旨在拿下婁老將軍手中十萬兵權,有瑾兒在,並不會遷怒於你,少頃,你休去二房一脈,撇清關係就是了。”


    薛鄺聽聞五石散,也當真出了一頭冷汗,“凝兒居然幹出此等驚世駭俗忤逆上主的事情!臣當真錯愕,婁氏教養孩子失敗,臣汗顏,感謝君上不罰之恩。”


    傅不言。


    薛相忍不住道:“敢問,您服用五石散了麽?”


    “沒。”


    薛相一怔,沒有服用怎麽看著文瑾的眼神就跟癮犯了似的。


    傅景桁頷首,隨即交代老莫道:“等婁正業來了,你和大理寺阿州在這裏審婁氏、薛凝,叫她們當著婁正業的麵招認。朕當下心思不在這兒,心不在焉待不住了,你把事辦好,不得有失,朕先過廊外去有事。晚點過來。”


    老莫清楚君上的心跟著瑾主兒過迴廊去了瑾主兒的閨房,魂兒也被勾走了,老莫輕聲道:“君上就交給奴才吧。一定辦的妥妥的。君上去忙就是了。不急過來。”媳婦兒要緊!!!


    外麵,薛凝楚楚可憐道:“君上,凝兒跪的膝蓋好痛,凝兒是做錯什麽了嗎?君上為何罰凝兒和母親跪在雨裏呢...”


    老莫倏地將薛凝的小匣子摔在地上,“皇貴妃,這小匣子熟悉嗎?裏麵的白色粉末,是什麽呀!五石散!你這是想弑君當女皇啊?”


    “啊!”薛凝沒有料想自己藏在房間床底的秘密居然被皇帝窺見,她都好震驚。


    她每次呈茶給君上,君上都叫莫公公端進去的書房的,君上一直都沒有露出任何懷疑她的征兆,她隻是在靜待君上吃茶上癮,卻不料等來君上的當場拆穿。


    這時不由對君上為人好生恐懼,君上此人城府之深令人做怕。


    傅景桁對薛凝的聲音充耳未聞,甚至不願花氣力同她講話,她在蘇語嫣的提防視線裏過到堂後,入了薛府院落,長腿直邁向文瑾去的方向。


    他清楚文瑾母親不滿他這個...女婿,但她母親也攔不住他,他思念文瑾,特別思念她,他要立刻把她抱在懷裏,帶她迴家...


    得不到她,沒心思幹別的!


    皇帝自迴廊走過,薛府的丫鬟奴才都跪了下去,他沒看其中任何一個,發問:“你們家小姐何去?”


    角廊底的小丫鬟指著那邊花壇樓梯,“方才小姐抹著眼睛往那邊去了。”


    傅景桁半眯著眼睛往那邊望,就見文瑾纖細的身影,他便略略提了衣擺,快步追過去,他溫聲道:"蘇文瑾,朕想同你...說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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